不过周行即便不说完,石方巳却又哪里猜不到——
林遐必然知道自己此去定然凶多吉少,怕浪费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百年香火,这才出此下策。
一念及此,石方巳脸上血色顿无,他挣扎着拽住周行的衣袖,哀求道:“式溪,你叫人去找找,看看阿遐和万钟现在的情况。”
“放心,我已经叫人去了,”周行柔声安抚,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衣袖抢了出来,“大哥,我先送你回卧房,这边一有消息,我保证立时告诉你。”
周行在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石方巳会同以前一样,死皮赖脸地要留在他这里。
然而当他伸出手去的时候,石方巳却并没有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任由周行把自己抱回了卧房。
之后的数日,周行没有踏足卧房,石方巳也没有再来敲丹房门,两人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周行得到了四隅堂的最新回报,这才来找石方巳。
而彼时石方巳正静静地靠坐在床头,目光呆滞而又空洞地向前望着。
周行看到这样的石方巳,明显是愣了一下,心中略一回想,似乎两个时辰前,黄卷喂完饭出去的时候,石方巳便已经是这个姿势了。
这么长时间,大哥竟是一动未动?
这是——入定了?
周行不觉疑惑,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只见石方巳仿佛一个泥塑木雕般靠在那里,半点生气也无。
“大哥?”周行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想是听到了声音,石方巳的眼珠这才略略转动了一下。
周行心头一松,又觉是自己多想了,却也不去深究,只一侧身,坐到了床榻上:“你要是一个人待着无聊,我给你找两本书看看?”
这几年石方巳目力不好,竟是连书都看不了,可如今他借着香火恢复了五感,想来看书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周行一言既罢,石方巳却显得有些迟钝,他缓缓地将头转向周行的方向,大抵是太久没活动了,脖子显得有些僵硬。恍惚间,似有咔咔的声音从颈椎间传出。
及至他将头转到了周行的方向,这才仿佛刚知道周行来了一般,讷讷开口道:“式溪?你找我?”
周行点点头:“我们找到草萤了。”
一瞬间,这尊泥塑木偶终于好像有了生气,他连身子一起转过来,下意识地朝周行抓来,急切问道:“阿遐呢?万钟呢?都找到了吗?”
周行摇摇头:“林遐没找到,只找到了万钟。”
周行说着却又皱起了眉来,低头将石方巳的手从自己的手背上抓下来,往被子里面塞去:“手怎么这么冷,也不知道进被子里暖暖。”
“那阿遐呢?草萤怎么说?”
“那浊修矢口否认她见过林遐。”周行说着,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给石方巳盖严实了。
“那万钟怎么说?他不可能也帮草萤遮掩吧?”石方巳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无法动弹,只好紧张地盯住周行的神色,然而周行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情况不容乐观。
“万钟的情况不大好,他为了炼虚壹果,损耗太过,现在连人形都无法维持。我们一时也无法问话。”
石方巳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落去,他挣扎着从被窝里把手探出来,拉住周行的胳膊:“是草萤把万钟害成这个样子的。这是有违玄元律的,对吧?这种事情,你们是要管的吧?”
“炼虚壹果虽是善事,但总要你情我愿,若是浊修强逼妖灵,自然该管,”周行轻轻拉着石方巳的手想要给他塞回被窝,“可现在万钟不能说话,按照草萤的说法,万钟是自愿消耗自己的修为,为草萤炼虚壹果的。”
石方巳闻言更是着急,整个人都朝周行这边拱来:“这话你们也信吗?这明摆着是草萤的谎话!”
周行看着滑落在旁的被子,有些无奈地劝慰道:“我们自然不信,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人证物证一盖皆无,也无法做什么。”
“你们......你们把万钟留给草萤了?!”石方巳大急。
“自然没有,万钟已经被带回玄天城修养了,等他能说话了,再问问他。”
石方巳心下稍定,可一想到林遐生死未卜,又再度揪心起来,他向前一扑,死死地拽住了周行的衣裳:
“万钟都这样了,阿遐定然也是凶多吉少,式溪,你一定要帮帮忙,帮我找到阿遐!”
“大哥,你放心,林遐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地府那边我也去查了,没有她的魂魄,她必然还活着,”周行温柔地,却又不容反抗地把石方巳按回床榻,再将被子拽过来,重新将人裹严实了,“只要她还在人间,就没有我四隅堂找不到的。”
周行的承诺,无疑是给了石方巳一颗定心丸。石方巳终于再不挣扎,老老实实地躺在了被窝中。
然而周行这海口是夸下了,人,却一直没有找到。林遐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既没有林遐的最新消息,周行自觉也没有什么话要同石方巳讲,便也就没有踏足石方巳的卧房。
这一等就等到了次年的正冬之时。
屋门“吱呀”一声,黄卷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
它先将木盆放在床榻边,再凑前一步,把石方巳扶了起来,先在他背后塞了个木凭几,再将他一双脚放入木盆的热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