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亓明烽披着满身寒气回来时,亓明怜仍靠坐在棋盘旁边,胳膊支着,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杂书。
一母所生,亓明怜与亓明烽有五六分像,淡化了他锐利的线条,柔和了五官,只是眉目间的冷傲如出一辙,看似沉静自若,实则不屑一顾。
华丽的衣裳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地上,淡蓝色的蛟纱如雾一般弥漫开来,衬得她撩起眼睫的双眸都朦胧起来。
“看样子,有人让兄长吃了好大的闷亏。”亓明怜将书盖下去,遮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了那双眼睛,觑着他,“落花既无意,就让她随流水逝去,你又何必执着至此。”
亓明烽僵着脸色坐在她对面,眉心压下去,目光沉沉。
亓明怜放下书,转而拈起了一颗黑子,语气随意道:“哦,我忘了,兄长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得不到也要毁掉,那我是不是该去劝劝那位李姑娘别不识好歹把命也折进去了?”
亓明烽瞥她一眼,不去理会她话里的揶揄,径自说道:“春宴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春宴前脚刚入城,她后脚就进了亓府,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是以亓家许多仆从都不清楚,更别说杜家的春宴了。
她特意瞒下自己的行踪,就是想查一查这个春宴四年后“死而复生”做了杜家的刀又来到雁城,目的是什么。
谈及此事,亓明怜双指夹着黑子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桌面上,饶有兴致道:“查了个七七八八,基本把她在杜家的事摸清了。兄长,我不清楚你一开始为什么只把她收做奴婢,若是放在我这,我定要把她培养成最厉害的刀妖,做奴婢真是太委屈她了,你瞧不见她眼里燃烧的都是野心吗。”
亓明烽闭上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春宴时的场景。
他瞧见了,所以他为此心惊,决不允许她做刀妖。
亓明怜将春宴在杜家的经历细细说与他听,他的眉心渐渐拧在一起,胸腔处莫名生出一丝钝痛,好似与那婢女的心连在一处,她受了伤,他也跟着疼,如丝网一般,交织在一起的全是悔意。
他陷入自苦之时,没注意到亓明怜带着些探究与玩味的神情。
“她身上的烈性咒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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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杜家主下的。”
自昏迷中醒来的春宴微笑着,这般告诉了李月参。
只是此时她脸色苍白几近透明,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使得那笑容都无力了几分,有种瓷器般的易碎感。
李月参察觉出她肩头细微的颤抖,帮她掖好被角,轻抚了下她的额头,只说:“所以你受制于他?”
春宴凝在李月参脸上的目光虚了一下,体内蚀骨的疼痛还在折磨她,但她演技一向很好,从前李姑娘就看不出她卑劣的内心,如今自然也发现不了她的掩饰。
“李姑娘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那个满嘴谎话的杜家公子吗。”春宴盯着疼出重影的李月参,声音更轻了一些,有种荒唐的缠绵感,“他是杜家主的大儿子,杜庚。”
“他视女人为随意蹂躏的玩物,那我就让他死在他最瞧不起的玩物手里。即便我被杜家主关入地牢,我都没有后悔过,我觉得很畅快,李姑娘……您能明白吗?”
李月参望着她,说:“我明白,你没错。”
春宴又笑了:“杜家主是个精明的大妖,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比死亡更有价值的东西,他给了我两样东西。”
“一样是用蚩铁锻出来的刀。”
“一样就是这骨环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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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骨环咒啊,是我等大妖都难以忍受的极为残忍的咒术。”亓明怜懒淡抬眸扫了眼对面亓明烽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下咒之人以妖术幻化几十个薄薄的环形铁片,铁片上附有咒纹,而后将它们一个一个地嵌入她的关节之中,绕开致命的位置,剩下的都是可以折磨的地方。平常感受不到,每逢月末,咒纹亮起,她就要再尝一次关节被环片嵌入的痛苦,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亓明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牙齿磨着,硬生生挤出几个字:“如何解咒?”
“需以下咒之人心甘情愿奉上心头血解之。”
亓明怜好笑地勾起唇角,说道:“兄长,你觉得杜家主会心甘情愿为了一贱民奉上自己的心头血吗?”
亓明烽捏着手指,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四年前,我不该抛弃她,使她遭受这般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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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没有抛弃我。”
春宴眨了眨眼,抿去滑过眼尾的汗水,对着胸口开始起伏,眼底波澜骤起的李月参,笑了下,收敛起前几日的放肆张狂,乖巧的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李姑娘,您一直在奴婢的心里呢,奴婢想您的时候,就会听到您唤春宴,四年里您不曾离开片刻,何谈抛弃奴婢呢。”
春宴见她眸中自责之色愈深,面上的笑意就越纯良。
“玉池里对您说的话,只是奴婢一时的闹脾气罢了。奴婢知道,背弃亓家又滥杀无辜,乖戾狠辣又不择手段,桩桩件件都是您不喜的,可是奴婢没办法呀,奴婢不想死,就只能走这条火海路,一路的火焰烧着奴婢的皮相,从前的春宴就被烧没了,只剩下一团腐臭的血肉还在往前走着,走向您,又怕您闭上眼背过身,奴婢不知所措,只好说那些话来刺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