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他的江户早已被上杉、最上、佐竹、伊达等多股势力虎视眈眈。
残存亦没路,兵败如山倒。
这是石田三成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人生中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原本胜券在握的战局因为突如其来的背叛急转直下,他们所有人被一度逼至死地,而后又向死而生,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一起都是如此不可思议。如梦如幻……
“报!!德川军已经开始撤退了!”
望着山脚下溃败的东军,三成心中却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这是一场惨胜……
不,对于丰臣家而言,这一战根本没有胜利者。
这是一场由德川家康挑唆的内耗,现在,那些被用来攻击自己的棋子不过又成为了弃子。
德川家康已经如愿以偿地将丰臣家分裂,并且在内斗中两败俱伤。
现在……真的要将这些愚蠢又可恨的弃子赶尽杀绝么?
“治部大人……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丹,你怎么到这来了?你的父亲……”
“公子为了照顾刑部大人还留在南宫山。”
“他怎么样了!?”
三成激动的语气让少年一愣的,半晌才开口答道:“呃……你是问公子还是刑部大人……那个……反正两个都活着。”
得知这个消息的三成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微轻松了一些。当务之急必须尽快和秀家会和,商议下一步行动……
“天满山方面的怎么样?”
“小西摄津守为支援岛津在松尾山脚中弹,下落不明……宇喜多中纳言……情况不太好。”
“什么……?”
昨天夜里还在一起谋划战略,商议着如何取得胜利的他们……如今只剩下三成和秀家还未倒下。
左近为了顶住黑田长政和井伊赤鬼等人的攻击身负重伤;拖着病体前往南宫山的吉继虽然说服了毛利军,却因体力消耗过重而病倒;为了稳住松尾山的战局带兵前去救援岛津的行长中弹后失踪,至今还生死未卜。
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多了。
有一些……并不是他们早已做好觉悟的代价。
三成努力平复纷乱的心绪,策马奔向了天满山南部。在那里,他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秀家……
此时,那个在他印象中单纯善良的太阁养子正漠然注视着溃逃的小早川军,他命令铁炮队瞄准那些残兵的后背,随后便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秀家……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杀光他们。”
秀家转过头,冷酷的眼神让三成感到无比陌生……他的心仿佛和他身上的血迹一样凉透了。
“快住手!事到如今,东军已经溃散,若赶尽杀绝必然会遭到困兽的反扑……只要让他们知道德川內府已经将他们当作弃子自己跑了……他们很快就会放弃抵抗。这场战斗本就是德川內府分化丰臣家的结果,将这群被蛊惑的蠢货逼成死仇,德川家康的目的就达成了!”
“闭嘴……别拦着我。”
“秀家!行长他只是生死未卜……你就已经这幅模样了吗?你忘了文禄之役时吉继对你说过什么?!”
总大将……就要在后方从容行军。
是啊……九郎也曾提醒过自己这句话。
他早已失去了从容。
但提起吉继时三成眼中闪烁的泪光却让他想起……吉继在南宫山病倒,眼前的人和自己一样,因为担忧着重要的人,同样心急如焚。
“抱歉……治部……我…………”
秀家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为自己现在这般模样感到害怕,他下意识地想要擦去脸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清理不掉。他捂住了满是血污的脸,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秀家,你先冷静下来。”
“大战之前……吉继曾提醒过我,金吾已经暗通内府,不可不防……是我不听忠言,坚持要相信金吾这个混账东西,不仅害了吉继,还害了九郎……他们……都是因我自以为是的仁慈才变成了这样啊。”
三成强压着心中的刺痛,按住了秀家颤抖的肩膀,以尽可能镇定的语气说道:“去找行长吧。”
“我……”
秀家想回答说,自己身为前线的总指挥,在这个当口还不能擅离职守,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终究还是梗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承载着九郎与友人们的意志,必须继续战斗下去,而另一半则恨不得立刻去把九郎找回来……就像夜渡釜山时那样。
他相信,九郎这样的人有神佑,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曾经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失去九郎,但九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第一次是和谈失败的时候,义父震怒不已,几欲将他处死。
第二次是露梁海战,他险些客死他乡……
他只希望奇迹能发生第三次……
一定要发生第三次……
“追杀德川內府的事,交给刚刚抵达战场的立花和南宫山的毛利军就好。善后事宜我会处理。
秀家,你现在……需要去把你的从容找回来。”
南宫山的营地里,曹丕正守在吉继的病榻旁。自从毛利军下山以后,吉继就陷入了昏迷。而曹丕能做的也只有继续等。
等待扇动翅膀的蝴蝶引发飓风……
等待他的军师凯旋而归……
亦或是……等待眼前的男人醒过来。
“えい,えい,おー!”
山脚下纷乱的厮杀声渐渐被另一种声音取代了。山下的毛利军和长宗我部军似乎在齐声吆喝着什么,安国寺惠琼的属下说,那是胜利的欢呼声。
他的军师赢了。
振翅的蝴蝶终究引发了逆转流向的风暴。
可是……吉继却还未醒来。
“他打败了那个老乌龟……不想亲眼看看吗?”
病榻上的男人并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呼吸很浅,心跳也极其微弱,既没有发烧,也没有任何醒来的征兆。如同已经燃尽的余灰。
曹丕凝望着那张消瘦的面颊,自顾自地说起了一些话。
“像刑部这样聪明的人,该不会以为,只要打败那个老乌龟就结束了吧。
可以通过战争手段击退的敌人从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些……他从未意识到,甚至不愿承认的敌人。输掉此战,三成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赢得此战,争取人心后……他又会遭到怎样的忌惮呢?
三成的敌人从来都不在外部……他真正可以仰仗的也早就不再是丰臣本家。自古以来,为人臣者,最凄惨的结局从不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
你不会打算就此撒手不管吧?”
也不知眼前的人是否能听见,曹丕轻轻为吉继重新系好了手上的绷带,打算将换下的布条搬到帐外去。
傍晚的秋风灌进帐内,萧瑟的凉意中,身后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曹太郎……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