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漱弯腰,五指张开,伸手自鉴里摸出一团冰焰。
哎呦,止热片有点过量。
殷漱挺起身体时,申屠曛眼里一闪,那冰焰冻了她的手心,他也不知何时蹉到她的身侧,很快掏出一块手帕,绣着一朵舜华的手帕,却反过来问她:“这是什么?”
殷漱这才发觉他居然还很细心,只手展颜道:来自蟾宫的冰。
申屠曛今晚倒要瞧瞧仔细耐性地问:“澍澍,你亦学过医术,我的身体本就羸弱,最是喜暖忌寒,房间寒冷一点对我有好处吗?澍澍这是什么意思?”他心底不由地想,最近她变得越来越费解,莫非泡个池水,果真泡汤了智识。
殷漱挪近他,你就算是一块冰也该捂化了。
申屠曛替她揩掉掌心的冰焰,想起上次吃的蟾,心底仍生嫌意,看着她时是疑惑,不过被鱼刺了一口,本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贵女,现在却像一支燃着不怀好意的诡香。
殷漱还凑了过去,一面凑,一面思索起来,几根手指动了动:你的手帕花样不错。
这么一来,理所当然抢走他的手帕,甩了甩,一个手指顶着帕心就这么随手转啊转,转飞到他的头顶上,他抬手取下手帕放在手内,看着她,意味深长:“这么贵重的冰鉴屈于我的屋里亦是一种浪费。澍澍,你是从哪儿搬来的?”
殷漱的手里略展些话:拿哥哥的。
不过他热一点没关系的,哪里有这么脆弱,就连龙啸村的善后都像打了营养素的亲力亲为。而且我一个专职捡息的罪仙,要是把假身份玩脱怎么办?
申屠曛心想,先前和离不成,现在频频关心自己,他觉得她的温柔刀来得无声无息,便想于灯下阅刀。
申屠曛近了起来,他的鞋近到她的鞋前,越来越近。殷漱退后一步,碰到窗子下放的铜盆,盆里容着废椟。
殷漱低头看他打布丁的鞋子,心想他这个人怎么回事,本就是制皮匠,难道不会给自己制一只好鞋子。
申屠曛脸上落着冷傲,心里兜着冷傲:“澍澍,此等小热于我而言,无伤根本。”
事已至此,步步缝合,殷漱这么想着,抬头看着他。
申屠曛道:“澍澍,你怎么盯着我看?”
殷漱抬高视线,舔了舔舌头,不带半分犹豫,手里表示:我突然发现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听着这句话,倒像是澍澍故意说给我听的,澍澍喜欢谁都可以,只是你的婚姻是属于我的。”
殷漱听了,两眼招认,眼睛很快睁大吸他的目光,又见他撇头,偏就不信他不会被甜言蜜语良好的情绪价值蛊惑。
殷漱将唇来诱,手里发惑:绥绥,你对我这么好,要不你还是……你还是……
也不知怎的,他竟没有将身壳移开:“我还是什么?”他的眼睛盯着她,接着她目光里一个字…一句话……一声热响……
殷漱抬了抬手:你还是明日去断骨,我听说把旧腿折断了,重新接上去,就能早点痊愈,重新做个被人正视的健全男子,还有你还是胖得再快一点,我要鉴赏鉴赏你的肉。
申屠曛的脸色沉甸甸,掉头道:“郡主,很迟了,你快回去,有话明天说。”
殷漱跺了跺脚,他怎么忽然掉了筋似的,真是可恶,鼓了腮出门,只听到身后的门剧烈得“砰”上了!
唔…这个话题貌似不合他意!
喂?这是我的房间啊?开门?
一敲未了,忽听外面冬葵忙高喊:“郡主,你可算回来了。” 话犹未了,冬葵已走丸似的走了进来,高兴笑道:“郡主,你突然去了六盘县,可要把我的小命赔秃了,让我看看肌骨可瘦了?”
殷漱笑着把脸凑过去,冬葵彻头彻尾的检一遍。
只听得冬葵道:“张管事还阻我跟他去望你,我今日回来的不巧了是去望秋香了,她一时与圜犯混熟了。怎么空气闷热,郡主不进去坐?”
殷漱因笑,手里传笑:想去散步。
冬葵也说不出叫她回去调理睡眠的话,就忧着同她早点回来。
殷漱本来带着冬葵去往蝶苑的一条径,半途只见青荇院墙边的嬷嬷们议了多时,可算逮回汀兰,嬷嬷们众口喧腾,收起万千头绪,前方值岗去了。
殷漱的心里成言:早知来到青荇院会看见七八张嘴似的,我就早点来了。这青荇院的汀兰怪怪的,刚才那些嬷嬷们也是怪怪的。
冬葵惜道:“我常听秋香提到她生得花朵一般的,这样耐寒的花却病在里头。不过现在日日有人烦她了,她也不至于受冷落,也不至于想不开。”
殷漱将手续话:她怎么病的?
冬葵从来眼硬,不由地对着紧闭的院门伤情:“好像是七年前病的,那时四公子视力衰弱,文思也不复当年了,所以打算不再铸铜了。那次我与秋香因新酒节的缘故,都去沣河沉酒坛了,回来时见了她,她就这样了。”
殷漱指尖上阵:我更不解这意,对了,还有我好像也是在七年前哑了吗?
冬葵将头来点。
殷漱手里颇有斗志:那七年前的萧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冬葵亦想知道,许是萧府铸铜坊争斗太多,四公子或许是心头扛着沉重的包袱才一时想不开自杀。
殷漱手心犯难:这么说?这汀兰虽然忧思成疾,但她说的话却未必是胡言乱语,我看她站在这面墙前做手影,抬头四顾,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许她有什么心结也说不定?
冬葵跟看一眼墙上的斑驳,抬手亮笑道:“郡主,要来一只蝴蝶吗?要不来两只蝴蝶也行?今儿我就在这面墙前重温旧梦,郡主快来比划,如此交叠,如此间错飞着。”
殷漱一面跟做手影,一面不解意思,难道汀兰真病着了,还是只是糊弄人的障眼法。她当时抬头在比划着什么?她当时的眼神确实在找东西,她到底在墙上找什么呢?
这时,冬葵因见她外面罩着浅嫣红薄缎深服搭一对五分袖纱衣子:“郡主,夜里深了,回去了么?”
殷漱点头。
冬葵道:“郡主的汤药来了不曾?”
殷漱手里顺延着话:晚来了,你就不要去拿了。
冬葵道:“郡主走渴了不曾?我去厨房提茶来,郡主不喝汤药,我也先拿来备着,张管事吩咐无论早晚都要去拿了。”
殷漱点头。
同行一路,见王麻子鬼鬼祟祟溜皎然院里了。
冬葵道:“这段时日,王麻子早晚进进出出拎脚来,不是在那院里同凌少一处耍咏鹅拳,就是陪着凌少在老爷那里摆茶果子。”
殷漱点着头应她。
两人方才进房来,见到申屠曛此时正与花子栝就近,房里能闻到一阵阵轻飘飘甜丝丝的馨香。
冬葵问:“栝栝,你熏的是什么新香?我从前竟从未闻过这种香味。”
殷漱想到,花香果然好闻,不如让花子栝择日也给她弄一些熏熏。
花子栝笑道:“我只怕一身沾上木桶里的味冲撞了郡主和郡马,故而捡花好好的洗了衣服,洗的花草都是捡荼靡院里掉的。”
申屠曛道:“原来如此,这是天然的香。”
冬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这是那院子的花草,我以前早起还常见秋香去浇了水的,那里的绿植香气逼人。”
这里花子栝已摆了四五样的细糕点来与她们吃糕。申屠曛因夸她前日在那院里摘的迎沣花的花瓣好独特,花子栝未曾忘却,故忙中染粉做糕。殷漱听了,忙过去坐了,冬葵也把筷子递与她,自己专捡糟的剩的些来尝。
申屠曛道:“须以酒相搭方为美。”
话落,花子栝去厨房灌了顶好的酒来。未几,她个人便回来喜道:“郡主,郡马,酒到了。”
花子栝倾着酒坛,盏里香酿,溢在房里。
殷漱啜一口,申屠曛肆啜一盏。
冬葵央道:“郡主,郡马,少喝一钟酒。”
花子栝深知屠苏酒道:“不用担心,没当着老爷和王爷的面,且只吃一坛,不碍事的。”
冬葵道:“那次新酒节的晚上,想我只是换衣不见一忽儿,也不知是哪一个没规矩的新来的告张管事,只巴结着主子的心儿,不管我的难看,给了郡主一口酒吃,苦的我又挨骂又领罚。谁都知道,张管事他蹈矩循规,不容差错,还特别的凶。郡主还贪吃了多杯的酒更使性子。不光招得老爷不高兴了,就连钓鱼回来的王爷也是整整一日不太高兴,郡主,你现在可不能尽着吃,新酒节马上到了,谁会不许你吃呢?何苦提前贪嘴在里面。”
申屠曛反而一面笑道:“澍澍,你只尽兴放心吃你的酒去,夜深了,便是来人,不还有我吗?”一面令花子栝再摆两三盏:“你们也吃钟,消消暑气。”
冬葵道:“郡马,你怎么还许她多吃了。”
花子栝听冬葵如此的说,手里少倒一些,忙让萧景澍多吃些糕点。
这里殷漱又与申屠曛同饮:冬葵不必阻止我了,我真爱吃酒的。
冬葵忙道:“这可吃不得,贪吃了酒,明儿问安就颤气味。”
殷漱听了这话,也觉有理,就略略吃了几盏,放下酒来不饮,推给他吃:郡马,酒是好酒,酒最热身,若郡马吃热下去,可与我一起发散发散?
当时两个丫鬟脸色凝结,以落雷之速出房,方才还是不要劝着她少吃那酒的好,两相不满?岂不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