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殷漱正在寻找三更明月魄的途中吩咐申屠曛,教把吸月光一节,休说与旁人知道,恐旁人知而刁难。
两人站在栏杆前,望着夜里的黑浪,迟迟见不到像样的月光。申屠曛闻得船人所说:“那李忠船师在禁院里俢了七昼夜的船,那索看着是麻绳,里头缠了天海的马须,再大的风也扯不断,比索子还韧三分!”
二人找到一个偏僻的船廊里,终于进得三更明月魄,交换了样子。
小螃蟹扭头,申屠曛却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具僵硬的“放鹤船长”,她将“放鹤船长”藏了起来。
当下日晚已昏,小螃蟹四处寻找无故失踪的申屠曛,船廊昏暗无光,见到个口中吊嗓的男孩,欲以此驱散心里恐惧,接着途径镜子店,径自进去了。
见到个绿衫女子,照着铜镜,轻声问:“这里只这些镜子么?”
只见门里走出老,手握一串钥匙:“正是。你若要买时,老朽去库里取来。若要新装,安装的银子须姑娘自出。”
绿衫女子闻言,在镜间游移,敲了敲镜面,转入另一间房里,随手取过一面水玉镜,敲了敲,复又放下。
老头声音自背后传来:“这镜子也不中意么?不如选方才那面,虽旧些,却合姑娘的预算且好用。”
绿衫女望着古镜道:“那些皆是复刻之物,我不喜欢。”
老头不解道:“这般不是复刻。”
绿衫女不答:“这附近可有价廉的装镜师傅?”
老头指窗外一角,道:“姑娘可将镜子摆在那里。”
绿衫女子似未听清,转头望窗蹙眉问:“你说什么?”老头从木板后探出头来,提高声音道:“这里是船廊,四周都是木墙,挂墙上便是。”
绿衫女子点头,随老头继续推门赏镜子。
老头道:“这里的镜子皆是二手,曾有人用过,虽是旧物,却好看得紧,再难寻这般便宜的镜子了。”
她至一面镜前,敲了敲镜面,竟无声响,再敲几下,依旧寂然。
老头声音从后传来:“这镜子材质特殊。”
她转身问:“为何?”
老头摊手道:“这镜子须修理,暂不能用。”
她语气带了几分不满:“既如此,怎还摆出来?”
老头笑道:“正因如此,这镜子才最便宜。”
她仍不满道:“纵是便宜,也该修好再摆。”
老头耸肩,语气转硬:“若不中意,便选方才那面镜子。除此,只有这些二手镜子了。”
她声音提高几分:“我已说过,不喜贵价之镜!”
老头叹道:“大姐,贵者不要,二手又嫌,却是何意?”
她只道:“不要叫我大姐,我有这般年纪么?我叫阿绿。”
老头一愣,摆手道:“老朽眼力不济。阿绿姑娘,究竟买不买?”
她默然片刻,望着水玉镜:“无更好看的么?”
老头摇头道:“依姑娘的预算再无了。”
阿绿的目光终留在那水玉镜上,眼色复杂,片刻,自里间走出,语气平静:“便选这些二手镜子罢。”
老头问:“全要?”
阿绿点头:“正是。”
不多时,阿绿回到船房,坐于榻前,修理旧镜。忽闻外间戏声,眉头微蹙,低声自语:“这里素称幽静,何来夜半歌声?”遂抬头望向窗外,眼中疑惑不安。
有男子晃到窗前,水玉窗子泛着微光,他猛瞧见绿衫姑娘立在窗口,四目一对,他登时钉住了,忽瞥见窗里有个东西,浑身一激灵,扭头便跑,脚步声砸在船廊里了。男子名唤祝福,本是戏迷,近日拜得名师,同门打赌输了,于此吊嗓,较前更为急促,似为自壮胆气,瞟过船廊两侧,见诸间无灯。
阿绿坐回案前,手指撑额,眼皮渐重,伏案而眠。
房中光暗,其背影投于墙上形成一片阴影。忽觉腰前似有人影晃动,像有物悄然逼近。里间的门缝起初漆黑随后转亮,再悄然一熄,顿陷黑暗。
阿绿醒来,修理镜面,房里寒气非常,盆中炭火趋弱,起身添炭数次,火仍不旺。
低声怨道:“真是的,何故如此?”遂至储备间取旧炭,自语曰:“莫非炭料陈旧?”
阿绿浴发,湿发垂肩。
听得窗外夜风狂呜,过去开窗,发丝翻飞,船廊空无一人,她攥着帕子擦发。
过了一会儿,阿绿修理镜面,窗外暴雨倾来,烦躁异常:“好吵!”唱戏声穿透雨帘,钻入她的房中,盆中炭块“嗞”掉,黑暗吞噬房间,瞥见二手镜室的门缝竟漏一条诡光。
阿绿贴墙挪向那门,摸于锈蚀门锁上,拧动门锁时,外间盆中炭渣一“嗞”。
她执棍挑渣,炭渣熄灭,再度充暗房间。
雨丝斜扑,阿绿摸着去关窗。
阿绿见到雨里的祝福,不断踉跄后退,瞳孔紧缩,尖叫逃窜,像看见饿鬼要吃人。
阿绿关窗时,二手镜室灯盏起亮,黄光渗出门缝像窥视之目。
阿绿只觉身后镜中浮出扭影,自水玉镜中缓缓爬出,贴其脊背,俯身而来,她僵立原地,脚边一鸣,不知所措。
夜宴船那一头的操练场内光影摇来士兵收拾书囊,陆续离去。
胖子回首一望,见棕发女兵仍伏案酣睡,不禁犹豫道:“她太用功了,拉弓都能拉睡了,我们可要唤她醒来?”
长发女兵神色冷淡,摇头道:“莫管她,我们走了。”
胖子与长发女兵并肩而出,身影渐隐于走廊尽头。
胖子低声嘟囔:“她这般沉睡,岂非要至天明?你当真忍心离去?”
长发女兵不耐道:“休要多言,外头正下雨,速速离去为是。”
胖子无奈,只得应道:“罢了。”
此时,那小进行至棕发女兵身旁,轻推其肩,柔声道:“明天再练习吧,快醒醒,该归家了。”
棕发女兵仍无动静,依旧沉睡。
小进轻叹一声,撑起伞,独自步出账子,走进雨幕之中。
船廊中,小进撑伞,低声道:天降霖雨,更添怖惧。
廊中漆黑,雨水泥泞,愈显阴森。
脚声清晰可闻,每一步响得分明。
小进撑伞,歌声为雨声所断。
忽见前方雨中一人影晃动,伞下隐约现鬼影,张口欲喊救命,雨水呛咽。
未几,鬼影消散,雨击伞面,清晰可闻。
小进提着隙姥所赠灯笼,照向船廊尽头,四周船房似被浓雾笼罩。
忽然,灯笼的光芒掠住前方缓缓转头的桔衫女子,苍白面孔。
小进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姐姐,可要一同撑伞?”
她声音一冷:“你是谁?”
小进紧张答道:“我只是个夜宴小兵。”
她又问:“你要去哪里?”
小进答:“我去“甜嘴蜜炭”。”
她再问:“为何去那里?”
小进道:“想去买炭热屋暖,父亲下工回来,就会暖和了。姐姐,你要去哪里?”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三号船舱。”
小进闻言,急忙上前为女子撑伞,二人并肩行于船廊。
小进瞥一眼女子,总觉得她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却又道不明缘由。
正思忖间,忽见女子的手臂陡然变长,身后生出无数老鼠尾巴,那些尾巴缠绕其身,前方飞来数不清的圆形筒子,再定睛一看,竟是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