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说错了,洗不干净的。
但是,他不后悔。
(七)
太宰治洗了个澡,换了一套看起来更为温和不具有攻击力的米色毛衣进了病房。
中原中也正躺在床上,身体有些单薄,眉头紧蹙,睫毛也在不安地颤抖着。
此时此刻太宰治想起了他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崽,就是这样虚弱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太宰治趁着中原中也熟睡着,握紧了心上人放在被子外的手。
中原中也很小,整个人都是小小的一只,可以轻易被他搂住,所以手也比太宰治小了一大圈。
“中也,我爱你。”
太宰治喃喃念道。
或许是曾经的执念,又或许是放在心中被不断美化的皎皎明月,太宰治对于中原中也的渴望日复一日地加深。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就连触碰都不敢的月亮,被一群暴徒扯到了地上,然后踩进污泥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中原中也的手是冰凉的,和记忆中温暖的小手并不相同,太宰治托着对方的手,虔诚地吻了下去,一个指尖,又一个指尖,直到他看到中原中也睁开的眼睛。
太宰治僵住了,放也不是,继续握着也不是,他害怕中原中也对他有所抵触,让这半个月的努力付之东流。
“为什么?”
中原中也没有推开太宰治,不大用的嗓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眼神空洞。
太宰治沉默了,很快,他坚定了心神: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爱中也,没有理由。”
“你知道我的过去…对吗?”
如果是作为“医生”的话,必定是知道一部分他的过去。
“那不是…中也的错。”
中原中也突然激动起来,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泛红,但是没有眼泪,就好似眼泪早在那几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中流干了一样。
他下了床,当着太宰治的面,一颗一颗解开了纽扣,褪去了衣服。
“这里…是被鞭子打的…这里是烟头烫的…还有蜡烛…小刀…针…”
中原中也一道一道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痕,近乎是绝望地大喊:“你看啊!你看啊!”
“我根本不配你喜欢…”
“你知道我被多少人上过,上过多少次吗?”
“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觉得烂透了…”
太宰治也顾不上之前的小心翼翼,一把抱住了情绪不稳的中原中也,像是安抚婴儿一般,哄着他。
“都过去了。”太宰治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但是现在眼泪无法控制地滚落到中原中也的皮肤上。
他被父母家暴时没有哭,独自一个人流浪时没有哭,被人殴打被人辱骂的时候没有哭,因为在他的心里永远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小宝会和他说【我最喜欢修治了】
他就永远会有一个能够回去的港湾。
哪怕现在已经残破不堪,那也是他灵魂可以寄托的地方。
“中也…中也…”
中原中也被太宰治抱在怀里,嗅到了男人身上温暖的柚子香。
太宰治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中原中也抬起头,看见了男人脸颊上的泪痕。
那个接到他糖果会腼腆一笑的,低着脑袋的小男孩最终变成了儒雅温柔的男人,那么完美,那么美好,他配不上。
根本配不上。
心脏在抽疼,这样的认知让他喘不过来气,眼神开始涣散。
周围开始扭曲,四周都变成了窒息的无氧空间,他的肮脏就连食腐生物都不愿意驻足。
是谁…
中原中也目光凝聚,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太宰治在吻他。
太宰治的吻是温柔的,不含情欲的,安抚性的,不像那些恶徒凶狠,贪婪,令人作呕。
“中也不怕。”
太宰治将他抱到了床上,自己顺势也躺进了同一个被窝,拥住了中原中也。
“我在。”
就像我爱你,永远不会改变。
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八)
太宰治搬进了中原中也的病房中。
因为是疗养院性质的医院,一间高级病房就和一间小型公寓一样,有书房,独立卫浴和一个铺满了地毯的卧室。
他晚上抱着中原中也温声念着结局温馨美好的童话故事,轻声细语地哄着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中原中也入睡,然后轻轻抚摸对方不安定的睡颜。
名单剩下来的家伙都是些好解决的货色,他大可以趁着空闲解决掉,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养好中也。
接下来的几天,中原中也捧着一杯热可可披着太宰治的大衣坐在窗边看外面的男人堆出一个个雪人。
雪人小小的,巴掌大,但每个都很精致可爱,圆滚滚的小脑袋和胖乎乎的小身子,每个小雪人用树枝做成的小手牵在一起排排站,对着中原中也露出一个个快活的笑脸。
太宰治给它们戴上了漂亮的小帽子,小围巾,拉着中原中也给它们取下专属的名字——虽然是太宰治说中原中也听罢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中原中也半夜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打开的卧室门外那一盏暖橘色的小夜灯,太宰治就在外间的沙发上休息,他留了一盏小夜灯就是为了中原中也半夜醒来后能够第一时间找到他。
中原中也把自己裹紧,盯着那盏小夜灯和熟睡的太宰治,蓝色的眸子里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
这些日子里太宰治不厌其烦地向他表达自己的爱,他也意识到太宰治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康复治疗而演的戏。
但是,太宰治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慢慢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是有心跳的,他还活着。
中原中也晃了晃迷迷糊糊的脑袋,做出了一个决定。
(九)
三个月后,中原中也答应了太宰治的求婚。
所有人都把这看成是中原中也愿意走出过去的表现,就连魏尔伦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毕竟这个时候中原中也还愿意接受旁人的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他出了院,搬进了太宰治的公寓里,像一对正常的爱侣一样生活。
太宰治把每一处地方都铺上了地毯,毛绒绒的,不会让中原中也伤到自己,每天叮嘱爱人按时吃药,中原中也也乖乖照做,在家里等待丈夫的归来。
他们像是恩爱夫妻那样,拥抱,同床共枕,但是还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太宰治深知中原中也对那档子事的恐惧,即使再想和心上人水乳交融,也生生忍了下来。
中原中也也在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中渐渐有了笑脸。
他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就被锁在了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现在他又拾起了课本,坐在书房里学一些他感兴趣的事情。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是在沉睡,甚至有的时候会犯病,但是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真的。
太宰治就着月光,怀中抱着他的月亮,手上戴着中原中也亲手给他编的手链。
手链上坠着一只很可爱的小黑兔,抱着萝卜啃得正欢。
太宰治吻了吻中原中也的发旋,抱起爱人转了两圈。
他认为他们会有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
……
所有人都知道首领夫人是一个温柔又漂亮的青年,总是带着装有美味饭菜的食盒来总部探望首领,即使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但是还是能看出他是一个柔软但坚韧的美人。
在医疗部任职的人员说,首领夫人似乎患有抑郁症,当时是由挂名心理医生的首领接诊的,据说他们小时候就是青梅竹马,首领夫人就是那种传说中的白月光。
人们感慨这种温馨又浪漫的爱情,看着首领用旁人体会不到的温柔热烈地爱着那个漂亮的橘发美人,心下也是有了几分羡慕。
暮色低垂,太宰治抿了一口酒,中原中也正在休息室里等他。
成婚三年,他们的家中到处都是二人留下的痕迹,不论是挨在一起的衣服还是被中原中也用蜡笔画上痕迹的日历无一不透露出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
太宰治的手有些颤抖,就在刚刚,中原中也在和他交换了一个吻后轻声说他愿意和太宰治做到最后一步。
他的爱人准备了三年,如今将要打破心理防线,和他融为一体。
休息室的灯光有些昏暗,太宰治看到中原中也坐在床上,抱着腿,蓝眸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水波粼粼。
中原中也今天穿了一件华美的和服,这使他的衣服被解开时,就像一株最娇嫩的花蕊一般躺在衣服中。
太宰治爱怜地吻过中原中也身上的每一处疤痕,造出这些伤疤的家伙已经被他送下了地狱,他的中也永远都是他记忆中纯洁的月光。
灯影摇曳,修长有肉的大腿虚虚地挂在太宰治的臂弯,中原中也眼角挂着一滴泪,在被进入的那一刹那像是呓语般喃喃念道:
“好涨…”
温热,紧致,太宰治吻上中原中也的脖颈。
然后,换来破碎的声音。
甜美,无可比拟,如同云朵般的棉花糖一样,软化了太宰治的心。
他们融为一体,十指相扣。
(十)
如果故事到这里那将会是一个童话般完美的结局。
救赎与被救赎,是爱而交织的故事。
但是太宰治看向了挂在胸口的装有爱妻一小撮骨灰的小瓶子,喝下了一杯酒。
那场情事太宰治只当是希望的曙光,但实际上是爱人的回光返照。
中原中也自杀的那天雪很大,就像他们重逢的那一年一样,太宰治回到家,桌子上有一锅已经有些凉了的晚饭,本该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的中原中也不见了踪影。
他正在雪地里,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的身上也覆盖住了一层薄薄的雪,让他像个漂亮的精灵一样沉睡着,也许,黑甜一梦醒来,他还会对太宰治说,欢迎回来。
中原中也最终死于他无法迈过去的那道心坎。
他选择了在纯洁无瑕的白雪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好像这样,他自认为肮脏的身体也能够得到救赎。
太宰治俯下身,亲吻了中原中也紧闭的双眼,看到了中原中也怀中抱着的娃娃。
他猛然想起来,幼时的自己是怎样偷偷存下了一笔钱,在中原中也生日那天攒够钱送给了小小的中也一个最便宜的小布偶。
“晚安,中也。”
太宰治抱起了中原中也的尸体。
他只是睡着了。
只是…
永远不会醒来。
End
番外:
在十岁之前,中原中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的爸爸妈妈很相爱,还有一个很爱他的哥哥,他就像被泡在蜜罐子里一样无忧无虑。
某一天出门,他看到了坐在花坛上的小小宝,身上缠着绷带,低着头看脚下的虫子打架。
日子一长,他们也熟悉起来,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叫津岛修治,他的爸爸妈妈感情并不好,还总是打他。
中原中也一开始是同情,再之后就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收到对方礼物的那天,即使只是个廉价的小布偶,他也比收到哥哥送的昂贵的模型机车还开心。
但是不知道哪一天,修治就不见了,坏事也接二连三地发生。
父亲是个同性恋,和母亲的恩爱也只是逢场作戏,恩爱夫妻最终分道扬镳。
他也被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囚禁起来,成了他们发泄欲望的工具。
好恶心。
真的好恶心。
那些丑陋的东西在他身体里肆虐,粗糙的手抚摸他的肌肤,药物灼烧着他的大脑,施暴者只是在笑。
他们用最下流的词汇描述他,用最粗暴的方式对待他。
他后来经常昏昏沉沉的,甚至不太认识人其实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药物损害了神经。
他杀了他能杀的所有人,抱着他宝贝的小布偶,神情恍惚地被警察送进了精神病院。
女警在可怜他。
还有其他人。
他的世界里少了丑恶的欲望,多出了同情,可怜和窃窃私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的,他精神状态不太好,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哥哥将他带出了精神病院。
他们的母亲因为意外死了,当时还未成年的哥哥努力在异国他乡活了下来,并且最终成为了当地里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魏尔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自己疼爱的弟弟,然后,将他带到了横滨最好的心理医生面前。
医生有着一张熟悉的俊颜,再加上耳后那颗熟悉的痣,中原中也恍恍惚惚意识到这是他喜欢的修治。
对方现在不叫修治,叫太宰治。
太宰治说爱他。
中原中也只觉得肮脏的自己配不上对方。
太宰治很有毅力,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对方的求婚。
太宰治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自己污秽不堪,就算他把自己交付给对方,太宰治得到的只是一具被人玩烂的躯体。
于是,在大雪纷飞的一个下午,他看到的那个小布偶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他的过去,见证了他的卑微、可悲与不堪。
那也是记忆中那个小男孩给予他的最美好的回忆。
他好像又看到了一片海。
很深,无法呼吸。
他躺在了雪地里,咬碎了口中的胶囊。
雪是干净的。
下辈子,他能不能也这样干干净净地去见他的太宰。
他的修治。
好冷。
海水好冷。
中原中也溺毙在了他的过去中,再也没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