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核对着几册账本,身边没要人伺候。
梓鸢和梓归站在不远处候着,低声交谈起来。
“陛下还会再来吗?”
“不好说。”梓归往里瞥了一眼,摇摇头,“看样子,娘娘不想侍寝,这个心结只能叫娘娘自己解开。”
晌午时分,梓鸢在院里指使人晒书,忽然宫女过来说马公公过来了。接着就瞧见马真与尚寝女官迈步进了院子,身后七八个人抬着一座六扇屏风,上面山水画栩栩如生,金漆木雕十分生动。
“梓鸢姑姑。”马真鲜少这样热切地同她打招呼,“陛下说凤鸾宫里的屏风掉了漆,让咱家找一找新的屏风送过来。这是今年新上贡的金漆曲水人家插屏,精致漂亮,希望娘娘喜欢。”
马公公这反常的态度叫梓鸢好不适应,她转过身引他们进屋,嘱咐道:“娘娘在看书,你们动作轻些。”
一行人动作轻手轻脚地撤去先前的山水绘纱屏风,便见容色秀丽的皇后娘娘手持书卷,端坐在桌几边。即便传闻皇后是京城中极为特别的美人,在场的人也只是微微心动,不敢多看。
梓鸢与马公公闲聊了几句,将御前和尚寝局的人送走。回来后,皇后娘娘依旧在看书,只是页码翻过两页。梓鸢没有打扰她,便又去看晒在园子里的书。
等到午后的日光渐渐变暗了,梓鸢让人将晒出来的书都搬进去,梓归从殿里出来,问:“那新屏风是何时搬来的?”
“就在下午。”梓鸢疑问道,“怎么了?”
“那屏风上有一座塔,塔下环雁,是江南有名的雁归塔,这屏风不能放在这里。”梓归当即转向还在搬书的众人,吩咐道,“你们先去将娘娘寝殿中的屏风搬出来,换上之前的。”
梓鸢这才回想起来,娘娘原来的家在江南,自打入京之后,约莫有四年未曾回过家。若是看到了这样的屏风,当是很想家的。
梓鸢连忙往殿中走去,便看见宫里的人正屈身向皇后娘娘问安,要将这屏风移走。
坐在桌几边的女人只是安静地偏头看着他们。
既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有出声阻止。
很快,殿内因为缺失了一道屏风而变得空荡荡的。梓鸢走上前去,问皇后娘娘是否要添茶,一低头便发现,娘娘的书页还停留在她方才离开的那一页。
屏风已被移开了,明姝的思绪却顺着屏风上的水流飘到了江南。
她的家乡在淮州,那边水域纵横,出行乘船。邻里之间相熟,若是要去做客,都不需要提前打好招呼。
那边的口味爱甜,菜里多加糖,糕点甜蜜,就连泡出来的茶水闻起来都是甜香。
淮州多雨,夏季甚至连月阴雨,可是如今明姝却只能想起来那些晴天,整个淮城浸在暖色的阳光里。
“娘娘。”
身旁有人出声打断,明姝一看,是梓鸢,随即变幻神色,捏了捏眉心:“看书太久,有些疲累了。”
梓鸢并未拆穿她,只道:“娘娘出去走走,歇歇眼吧。”
明姝点头。
她依旧心不在焉,思绪全随着方才的屏风往江南去了。可是她曾答应过太后,既做了明家养女,嫁给五皇子,那江南的一切都与她再无关。
接下来的几日,明姝再没提过江南的事,身边的人也很默契地没有提及。
六月底,京城里忽降一场大雨。凤鸾宫有不少偏殿都在漏水,梓鸢带着人去检查,明姝便在寝殿里听着雨声昏睡了几日。
待到雨过天晴日,司掌宫内陈设的尚寝局递了好些册子过来,明姝怏怏地坐在窗边核对。梓鸢快步走进来,兴冲冲地说六尚那边送来了好多新东西,准备过七月初七的乞巧节。
明姝不想拂了她的兴致,让梓鸢去安排。
明月升上高空,明姝早早地让他们桌椅搬到花园里。小宫女们往桌子上摆出好几个篮子的彩线,准备对月穿针,传闻只要将彩线穿进去,后半年都能有好运。
夜风消去白日的暑热,明姝让人搬来太师椅,坐在廊下,看他们玩。
小宫女们争着要做第一个穿针的人,谁也不让谁,最后让明姝来决断。
明姝方才在想别的事,压根没听她们争了什么,不得已只好道:“那本宫将眼睛闭上,你们站在本宫的面前,本宫指到谁,谁就第一个去。”
小宫女们纷纷点头同意。
明姝垂下眼睫,听小宫女们压低着声音,像是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调换顺序,不由得笑开:“你们说话的声音本宫听得一清二楚。”
小宫女们这才抿住唇瓣,园子里迅速安静下来。明姝抬手让梓鸢在园子里折了一枝芍药,对众人道:“谁若是第一个穿进彩线,便将库房里的芍药簪子领走。”
明姝手里捻着花枝,闭上眼睛。
小宫女们又欢喜又紧张,脚步声也慌乱。明姝暗暗地笑了一下,问:“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怕暴露自己的声音。
明姝抬起手,将芍药花枝指向最右侧,温声道:“你第一个去吧。”
场下鸦雀无声。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欢呼,明姝诧异地睁开眼睛,却没想到面前站着的居然是萧以鸣。小宫女们早早地躲在一旁,曲下身子,像一群小鹌鹑。
明姝后知后觉地起身向他行礼,冷不防手中的花枝被抽走。
男人指腹拂过花枝,口中喃喃:“芍药……”
明姝忽然想起来,芍药,又名“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