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吧。”
男人留下这一句话,转身迈进寝殿。
常儿跪着缩成一团,冰冷的手指将身上的衣衫牢牢抓紧。
一夜过去,熹微的晨光照进凤鸾宫中。宫人从里面走出,一眼就望见外头的轿子。
前两日还同吃同住,如今就做了主子。
小宫女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但说话的语气并不很敬重:“娘娘正在用膳,不见外人,请回吧。”
常儿心中咯噔,面色发白。
清晨时分,她被骤降的温度冻醒,高大的男人迈着黑金长靴从她身边迈过:“去见皇后。”
只有冷冷淡淡的一句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陛下非要她来见皇后,只怕自己没见着皇后,又得回去跪一晚上。
常儿急切地道:“嫔妾是来给娘娘请安的。”
“你给娘娘请安。”小宫女不留情面地呵笑,“也不怕娘娘膈应!”
“吱呀”一声,凤鸾宫的大门在常儿面前关上了。
一股巨大的寒意涌上心头,常儿觉得自己完蛋了,陛下一定不会高兴的。
常儿浑浑噩噩地回宫,刚进门就栽倒在地。
随侍的宫女连忙将她扶起,惊呼道:“小主头上好热,奴婢去找太医。”
常儿猛然睁眼,爬起来,强撑着道:“去找皇后娘娘。”
主仆二人跌跌撞撞到凤鸾宫,遭了不少白眼,最后常儿跪在门口,大喊道:“奴婢错了,求皇后娘娘原谅——”
外面的动乱终于传进了里边,梓归啧啧道:“她可比咱们精明多了。”
明姝支起脑袋,捏捏眉心:“让她回去吧。”
“娘娘不好了,常才人在宫门口晕过去了!”
……
晌午的日光在花园里流淌,窗边的女人端起手中的茶盏,轻轻吹了吹,又放下。
太医从纱帐中走出,向她复命:“娘娘,小主的热症已退。”
“醒了吗?”
“小主连日没睡好,此刻刚刚睡着,兴许几个时辰之后才会醒。”
明姝心中明了,暗自腹诽,看来他不论宠幸谁,结果都差不多。
一盏茶又凉了,明姝往前一推,望向床帐,恍惚又回到那一日。
康宁公主跌在她面前,她在若凝轩焦急等候太医。
一个两个都不是善茬。明姝心中烦躁,闷闷地回答:“让她睡吧。”
她起身欲往外走去,忽然听见帐子里有微弱的惊叫:“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像是被梦魇吓惨了似的。
明姝转过身来,即刻便有人将帐子撩起。
里面的女人挣扎地抓住宫人的手,疯疯癫癫地喊叫,语句混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明明生了病,力气还是很大,两个宫人好不容易将她稳住。
“奴婢错了,不该动心思,不该背叛娘娘!”常儿痛哭,“求皇后娘娘搭救!奴婢今日就要死在承德殿了!”
这话说得骇人,明姝也吓了一跳。梓鸢反应极快,立即训斥:“你这是什么话!”
“陛下这几日并未招幸奴婢,夜里让奴婢在门外跪着,早晨让奴婢过来看娘娘的反应。”常才人攥紧宫人的手,浑身发抖,“若、若再有一夜,奴婢定然活不过去了。”
这下,满屋子的人都惊了。
但这件事明姝不了解,不好贸然开口。梓鸢见状,插话道:“陛下封你为宫妃,赐你恩宠,你竟敢在这里诋毁陛下。”
“娘娘!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
常儿抹了一把眼泪,撩起裤腿,露出双腿膝盖的青紫,叫人见了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明姝心情复杂。她曾经在明家祠堂里跪过两日,知道这种痕迹很难作假。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明姝的身上,等待她拿主意。
明姝想了想:“既然今日身子不适,先好好休息吧。”
纵然对常儿有点心疼,但到底只有她的一面之词,明姝也不可能直接问萧以鸣。这件事可以说是死无对证,她不好参与。
“你们好好照顾常才人。”
明姝对着宫人吩咐,就和梓鸢转身离开。哪知道这句话直接刺激到了榻上的女子,她越过其他人,三两步爬到明姝的身边,抱住她的脚踝,喊叫道:“娘娘救命!”
霎时,殿中变得混乱不已。梓鸢指使着其他宫人将常才人拉开,将明姝扶到一旁。
明姝愣愣地望着常儿。
两日前,她还是宫中最伶俐的宫女。不过是进了一趟承德殿,就成了这个样子?
明姝觉得有点荒谬。
身侧的梓鸢急忙地将她带出殿外,将明姝的视线从屋子里牵扯出来,低声道:“常儿怕是有些失心疯了。”
“她说的那些话……”
“纵然如此,那也是她自找的。”梓鸢截住明姝的话头,摇摇头,“待她身子好些,奴婢找人将她送走。”
这话虽然不近人情,但不得不说,也有道理。
若常才人在凤鸾宫出了事,那这宫里又要有不少流言蜚语,万一萧以鸣又来过问,她还不好交代。
明姝回到寝殿里,思绪恍惚,满脑子还是常儿扒她裙角那一下的心惊肉跳。
一壶热茶提到眼前,梓鸢出声打断她的回想:“这件事,娘娘仁至义尽了。”
明姝点点头,喝下热茶。她换过一身衣裳,靠在窗边看画册,屋子里点起了沁人心脾的松香,没过多久,明姝便将这事抛诸脑后。
晚膳过后,凤鸾宫早早地准备歇息。
沐浴过后,梓鸢用帕子给明姝绞干头发,顺便禀报厢房那边的消息:“常才人喝完药以后精神已经大好了,只是看样子不太想走。娘娘待人一向宽容,她们都记着来拿捏娘娘。”
明姝叹了口气,又想起先前常儿宽慰她的话,不自觉地生出些许怜悯。
她抬头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启唇道:“容她小住一晚也无妨,明天赶她出去。”
梓鸢知道皇后就是这样的软性子,不能完全下得去狠手。她蹙起眉来,心底愈发担忧:“梓归说,如今外面有不少大臣想要将女儿进献给陛下。娘娘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京中世家子弟纳妾成风,就算是嫁给寻常人家,日子一样不好过。”明姝平静地回驳,视线飘向宫墙上的暗瓦,“对了,很久没听见九公主的消息了。”
梓鸢一听就明白:“上回九公主拦下雁回公子的马车,大哭一场,后来倒还陪雁回公子去找未婚妻的坟墓,如今雁回公子打算回江南去。”
明姝来不及感慨九公主的情绪变化,诧异道:“找到了?”
“找到了。”梓鸢回答,“在西郊的一座小山上。”
明姝定定地望着她,没见到梓鸢的脸上有什么怀疑的神色。
说明梓鸢没有将雁回公子同她关联起来,也就是说坟茔上写的不是明姝的名字,甚至与明家无关。
这座坟大抵是孟时为自己弄的,防止他们之间有更多的牵扯。
明姝装模作样地捏了捏袖口,状若无意地道:“找到了就好。”
梓鸢应和了一句,瞧她的脸色没有异样才安下心来。
绞完头发,明姝走进寝殿。忽然有小太监匆匆走进屋中,禀报说马公公来了。
“娘娘。”马真在外头禀报,声音透过帘子传了进来,“奴才来接常才人。”
明姝才披好衣服,匆匆接见:“常才人今日得了热症,不宜侍奉陛下。”
马真低着头道:“陛下派奴才来凤鸾宫接人,不管怎样,奴才得把人接回去。”
明姝听着这话大有深意。
萧以鸣知道常儿在她这里,甚至知道常儿生了病,还执意要将人接去承德殿。
这到底是离不开她,还是如常儿所说,是在折磨她?
“一定要接到人?”明姝问。
“一定要接到。”
马真垂下头,面露难色:“娘娘,奴才只是奉命行事,接不到常才人,奴才们不好交差。要不……您跟奴才去一趟承德殿,有您在,或许陛下就不会强留下常才人了。”
明姝脸色一滞,当即移开目光。
前两日刚同他闹了不愉快,现在找上去,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转过身去,想要拒绝,又怕真搞出一条人命来。内心不安,咬咬牙唤:“更衣。”
外面守夜的宫女进来替明姝更衣盘发,梓鸢在一旁看着,神情复杂。
她不想皇后掺和进别人的事情里,但明姝能主动前往承德殿,又不失为一个机会。
凤鸾宫与承德殿相去不远,有时候步履比轿撵还要快。
宫人们提灯夜行,明姝紧紧搀扶着梓鸢,心中莫名觉得紧张。
也不知道萧以鸣看见是她来,心底作何感想。
抵达承德殿后门,明姝在外等候片刻,才被召入内。
书房之中,灯火通明。
男人坐在案桌之前,从容闲适,与明姝所设想的场景全然不同。
她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开始摸不准这趟来得到底合不合适。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
马真禀告一声,立即退下。
案桌上的萧以鸣放下手中的卷宗,明明是特地提点马真,还要明知故问一番:“皇后怎么来了。”
“常才人生病了,不宜见驾。”明姝隐去常儿在宫里的那番话,公事公办地道,“为了陛下龙体安危,臣妾有必要提醒。”
“只是为了这个?”
明姝攥紧衣袖:“……只是为了这个。”
眼前半晌没了声响,明姝在瞬间理解了常儿的害怕。
别说常儿,在他语气冷淡的时候,明姝自己都有些害怕。
半晌,明姝终究打起了退堂鼓,率先朝他一礼:“臣妾告退。”
“皇后。”
男人唤她的时候显然不大高兴,明姝低着头,一时间不敢有任何动作。
萧以鸣三两步就走到明姝的身前,背在身后的手紧攥着,一股话儿想问,但望见她躲避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冷冷淡淡的语句。
“看样子,皇后这三日过得很舒坦。”
眸子里的怒火瞬时烧起,萧以鸣越想越气,呵笑一声:“既然来了,皇后就替她做该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