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鸾宫,明姝望见常儿身着披风,在廊下等她。明姝朝她点点头,后者当即跪拜谢恩,神情十分动容。
明姝别过脸去。
一面是心虚,另一方面,她想起来萧以鸣所说的话。常儿心思不纯粹,她还是少接触为好。
一夜辗转反侧,明姝直到天亮才睡着,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梓鸢进来给她扎帐子,顺便提起:“厢房的常才人已经被接走了。”
明姝脸色一僵,问:“承德殿的人接走的?”
“采薇阁的人带走的。”梓鸢回答,“不过都是陛下的人。”
明姝默了片刻,才应一声。起身坐到棱镜前拿起檀木梳子,一下一下梳拢头发,心中腹诽。
都把人接走了,还说不宠幸。
差点被他骗了。
梓鸢见明姝神色不悦,忙不迭问:“昨日陛下都同娘娘说了什么?”
“没什么。”明姝掩唇止住了一个呵欠,“他爱宠谁宠谁。”
梓鸢一下便明白,皇后娘娘这是吃味了。
“那日娘娘和陛下闹了不愉快,才叫她乘虚而入,今后便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梓鸢不住地劝说,但见皇后依然神色淡淡,只好捻起桌面上的缠丝桂花绒簪。
“这是宫里新送过来的。再过些日子,就到了桂花开放的时节了,这簪子也算应景。”
明姝接过,拿在手中看了看,金黄细丝的花瓣看起来十分逼真,赏心悦目。
只是她想起了什么,将缠丝簪子放回妆奁盒中:“不戴了。再过一个月,就到了为先皇后迁牌位的日子,眼下不宜太过张扬。戴些玉簪子就好。”
梓鸢照做。
时近十月,御花园里的规划渐次开了。凤鸾宫庭中也有一棵桂花树,香气馥郁。待花开得正好,明姝让人做网去收,放在园子里晒晒,便能做几笼糕点。
凤鸾宫的厨子经过明姝的指点,做出来的桂花糕甜而不腻。
明姝望着锦盒里的白糯糕点,叹息道:“可惜姑姑不在。”
“先前桂月嬷嬷说宫里有人。”明姝望着在寝殿里摆弄蓝釉花瓶的梓归,“这糕点能送出宫去吗?”
梓归放置好手中一截桂花枝,才转过身,就听皇后兀自改口:“算了,过了两日再送到,也吃不得了。”
“娘娘,可以送。”梓归上前端起桌上的一碟糕点,“半日就能到。”
明姝面露诧异:“送出宫也这么快?”
梓归朝她点头。
有了梓归的这段话,明姝的心情莫名地愉快起来,她望着还热乎乎的糕点,继续道:“还有一些,送给宫里常才人,她先前生了病,看看如今痊愈了没有。”
“再做一些,送给九公主。”明姝勾着手上的护甲,轻声道,“再想办法送给雁回公子,只当是为他饯行。”
在梓鸢出声前,明姝先开口截住她的话:“我相信你们定能做得不留痕迹。”
“娘娘的心愿,奴婢们可以理解。”梓鸢望向窗外,犹豫着道,“先前没告诉娘娘,常才人昨日病故了。”
“病故?”
“采薇阁的人已经在收拾了,连东西都烧了大半。”梓鸢确信地朝她点头,“想来是先前那一场热症来势汹汹,人才没了。”
明姝蹙起眉,难以置信地反驳:“可是那只是一场小病,太医也来看过了。”
梓鸢摇摇头,斯人已逝,再说这些已是徒劳。
只是片刻工夫,明姝再望见桌上的糕点便没了食欲。过了一会儿,梓鸢默默地上前收拾碗碟,明姝支着脑袋,语气低落:“看看她被安置到哪里去了,派人送去,也不枉——”
这后半句,她说得有点吃力:“主仆一场。”
不久前还见着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却只剩下黄土枯骨。先前觉得人世无常,却没想到这么无常。
宫人端上来的午膳,几乎又原封不动地撤下去。梓鸢不由得叹息,她先前不告诉皇后,就是怕皇后多心。
“常儿……这名字多好,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呢?”
明姝兀自喃喃,身旁人说了什么话,她都没听进去。
她不由得去想,倘若那日没有那么着急地让常儿离开,再许她在凤鸾宫里静养,常儿兴许就不会那么仓促地就走了。
只是这些都没法再弥补了。
时已入秋,天色很快黯淡下来。梓鸢再次将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晚膳撤下,就听见外面传来马公公的声音:“陛下很快就过来。”
梓鸢朝里头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娘娘如今正伤心呢。”
夜色四合,秋风从窗沿钻进来,掀起阵阵凉意。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队提灯的宫人,明姝还沉浸在常儿的事情里,没注意倒是有人来了。
门口的珠帘轻响,脚步声慢慢走近,男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轻慢,问:“皇后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在明姝脑海里转了一圈,终于和某个肃然的身影联系起来,迅速起身行礼。
缓慢的脚步经过明姝的裙摆,男人掀袍落座,目光望见瓷瓶里插着的一枝金桂,视线渐渐露出寒意。
明姝并未答话,梓鸢只好在一旁替她开口:“娘娘……今日得知常才人过世的消息,心中感伤。”
萧以鸣神情从先前的凛然转而变成诧异:“为常才人?”
若说常才人无常的命运背后有推手,案桌边的男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可是他是执掌大权的帝王,绝不会将一个小女人放在眼里。
明姝不想回答他的话。
屋子里十分安静,宫人们都屏息以待。男人将桌面上的插画瓷瓶转动几分,拂去掉落的金桂花瓣,站起身,走到明姝的身边。
“人没死。”
明姝当即瞪大眼睛,先前的悲伤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朕看着碍眼,找人送出宫去了。”
他的语气轻松闲适,送人出宫如同扫去拂尘一样简单。
明姝又惊又喜,头一回觉得他这种轻慢的语气十分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