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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为了真司,我也应当学会去接纳那个孩子才对。不过,倘若这样的情感能够随着我的想法化作自我的意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人与人之间的亲缘关系,从浅薄的方面而言,不过就是血缘之间的关联罢了,有些人会因为血缘之间的牵绊,自然而然地对彼此产生依恋的、怜爱的情感,这种源自本能的亲情从出生起便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然而,我显然并非这类人。血缘并不能给我带来多么深沉的牵绊,与我有着血液之间的相似之处的人,我已经见过好几个了,但我对她们的感觉都没有太多与其他人的不同。
我的母亲——虽然我自从见过她之后,便打心底里不认同她作为我的母亲这一身份,但从亲缘关系上来说,这就是所有人眼中不争的事实。因为我是被她生育出来的,所以她就是我的母亲,这是无法任由自己挑选的。
不过,我也不会因为这种无法改变的固有设定而平白对她多出什么好感来,更何况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我无法接受。
甚至是因为她的出现,我才意识到了,我厌恶着被批判、被约束必须要如何的那种“规则”。
这个世道似乎总有些人要高高在上地统治、支配他人。强者支配弱者,男人支配女人,父母支配子女……这世上一直存在着某种长久而稳固的框架,因此,每个人都必须要被固定在对应的位置上,谁也无法轻易挪动。
我打从心底里厌恶着这一切——尤其厌恶有人要将我也桎梏在其中的某个位置上。
不是也有“话不投机半句多”之类的说法么,用在这时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这便是我当时不想再听“母亲”继续说下去的缘由,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意志上的共通之处。
倘若被告知,失忆之前的我会听从着她的教诲,会聆听她的指导,会纳取她的建议,以温顺的、淑贤的姿态去面对降临在自身的一切,悉数接受着他人的支配,那才会让我怀疑,“我”真的是我么?
我绝不是这样的人才对。
虽说之前我也不是未曾有过这样的怀疑,然而握住真司的手的那一刻,我就能够明白了,如果我不是发自内心地爱着他,我是绝对不会与这个人结为夫妻的。
正是因为真司的存在,我才能够确定,我就是自己。因为真司是“五条真司”,所以我才能确定,我就是“五条茉莉”。
这一切的依据,都是源自我对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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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小孩子成长的速度真快呀,在我觉得也没过去多长的那段时间里,悟就像一株小小的树苗那样,在阳光雨露的浇灌下,逐渐舒展着自己柔嫩的枝叶。
我看着眼前这张稚嫩幼小的面庞,白色的发丝与蓝色的眼眸……这孩子甚至连睫毛都是毫无杂质的雪白颜色。他生着一副相当惹人怜爱的样貌,只不过,真要平心而论,这样陌生的稚嫩可爱,对我来说其实也只是“不会让人觉得讨厌”的程度而已。
可当我在心底里告诉自己,这是我们——我与我所爱之人的孩子,这是我们之间相爱的证明……如此一想,我的情感果然变化了许多,在心中重复上多次这样的话语,加诸了暗示之后,竟也真的不像最开始那样无措了。
我想,“母亲”确是将前因后果混淆颠倒了,不论其他人如何觉得,起码在我这里,我对孩子的“爱”,绝对是因为对真司的爱所生成的延展。
倘若这孩子并非我与真司的孩子,那么任凭他有着何等可爱的姿态,我也是绝无兴趣多加半分关心的。这就是在我心中扎根的理念所证明的真理。
我的思绪早已在头脑之中百转千回,然而悟却对此毫无感知,因为他还只是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小孩子。悟只会睁着他那双圆溜溜的蓝色眼睛,从嘴巴里偶尔发出单个的、七零八碎的短促音节。无论以后会变得如何,这孩子现今所能做到的,也只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
但是在见到真司的时刻,这孩子却表现得比对我要亲近许多,脸上更多的也是依赖的笑容,而非好奇的打量。
大抵是因为真司平日也会来看望他吧,我如此猜测,所以他们之间才会更加亲昵。
真司将悟接过自己的怀里,他抱过悟的动作非常娴熟,也不会让这个年幼的孩子感到不舒服。这个孩子在他的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团,这让我不由得对生命的奇妙生出了些许感慨。人的出生与死亡都是注定的,然而在前者的起点与后者的终点之间将会发生的一切,却是谁也无法自知的。
这孩子将来会有怎样的人生,我们又会将他养育成怎样的性格……一切都是无法预知的。我的思绪,忽然便流转在这些遥远而无法预料的地方了。
大抵是我沉默的注视,让真司又产生了自己的猜想,所以才要询问我是否想要回去休息了。
我摇了摇头,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悟一点儿也不认生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手,而后握住了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