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原名叫流芸,流落到乌沣寨时候正怀身孕,那日还下着雨,芸娘踉踉跄跄地冲进寨子,找了一个房檐蹲着等雨停,结果不多时便歪在一旁,被途径的寨民看到,连忙通知了几位当家,后当家们决定,暂时留下她,先养好身子。
结果芸娘发出痛苦的口申口今,身下竟侵染了一半的血红,寨中的大夫面色沉重,大体意思估摸着要早产了,得找花婆来接生。
“于是芸娘就生下了小延,小延随母姓,自然叫……”
“蘧天延。”
“欸,对对,公子认识?”
延寿凝视着供案上的画像,是一胖乎乎的大娃娃,活灵活现,傻呵呵地乐着。
惟愿吾儿喜乐康建,长寿长安
蘧流芸印
芸娘早些年是都城一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来方处机所言非虚,却是才情绝艳,想来也定是娇花欲语,脸衬烟霞,唇含碎玉一般。
至于只身出现在乌沣寨,估摸着因显怀或执意留下孩子,被店里赶了出来。
虽只有三进房,却没什么灰尘,但也没什么人居住的痕迹,寨民补了一句,小宸和小延走后,此屋后来被人买下,隔一旬便有人过来打扫,自然干干净净。
“四儿!”隔壁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唤,寨民猛一愣怔,勾着羊腿般细瘦的脖子朝外看了看,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地跟延寿来了句,“公子,您先看着,婆娘叫我,我家就在旁边,有事随时招呼啊!”
“好,无碍,你先忙。”
四儿三步并作两步地“飞”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了“哎呦呦”的哀嚎声。
两指在眼前一挥,周围景象倏地变了,似乎更加老旧,却多了些生活气息。
“嘶……疼疼疼……天延天延,轻点儿轻点儿……”一人侧身坐在桌沿,头偏向一旁。
天延刚擦拭掉血迹,那手臂上留下三四寸长的,令人触目惊心的剑痕。似有意一般,天延猛地将草药压了上去,只听到似蒙在鼓里的一声“唔”,那人浑身发着颤。
系好绑带,算是包扎完毕,正欲将脏掉的血布和水盆端走,腕上覆上了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天延,你生气了?”
天延只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有大侠罩着,感激涕零尚来不及,何言怒意?”
“下次不会了,真的,我发誓!”那人就这么环住他的双肩,声音软糯而绵长,“让天延为我担心了……”
“好了,别说了!”天延推了推他,“痒死了!”
那人将他手中盆取下,一副讨好的语气,“这些我来处理,你歇着,今日想吃什么?”
“随便吧!”
“我去给你炖个汤,如何?”
炊炉微火,瓦壶上悄然冒起细细热气。汤水在瓦壶内缓缓荡漾,散发出鸡肉的浓香。
他不间断地扇着炉子。
姜片和葱段静静悬浮在清澈的汤中,释放出微妙的香气。瓦壶内的温度渐渐升高,鸡肉逐渐煨烂,汤汁变得浓稠。悠悠的肉香气弥漫开来,鸡汤经过慢慢的炖煮,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味。
最终,一碗瓦壶炖鸡汤端上桌,香气四溢。
延寿觉着眼睛被什么刺到了,一股刺痛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
鲜美的汤汁入口,温润芳香,天延那双清澈纯粹的眼眸里透出一丝欣喜,也盛了一碗递了过去,他迟迟不接,天延连忙放下碗筷,询问他到底怎么了。
“明日换种烧法,如何?”
他听见封紫宸如是说。
天延微微颔首,“唔……不如过几日,明日不如跟我去淅河去钓鱼?”
“好,一条清蒸,一条煮?”
“紫宸,我娘最会烧菜,一条鱼竟有几种不同做法。”
“可我已多日回不了家,不知我娘,是否安好……”
天延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听见封紫宸安慰道,“别担心,我说过要送你回家,决不食言!”
时间过很快,两人关系也越发密切,但总觉得还未到火候。下一幕却切到了两人的争吵,蘧天延愠怒道,“紫宸,我娘病得厉害,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哪怕同那老东西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把我娘救出来!”
封紫宸不愠不恼,上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先别急,你先好好想想,秦天泽作为望剑山庄的庄主,若真想害她,何必等一月有余。”
“你是何意?难不成那老东西……”蘧天延蹙眉,“不可能,他若心里真有我娘,怎会让她……这般辛苦……”
想到这里,蘧天延的神情很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做何反应。
芸娘到底是走了,而且秘而不宣,被草草下葬,送到蘧天延手中的也不过是身前穿的那一套粉衣,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小壶白灰,说是给蘧天延一个念想,秦天泽自始至终未露过脸,他的心里似乎只有那一夜风流后,为他怀胎十月的芸娘,倒是情真意切。蘧天延捧着骨灰跪在芸娘坟前,竟有片刻的恍惚和茫然,他不知去恨谁,他似乎该去恨秦天泽,阿娘的死心塌地换来的竟是他的始乱终弃,最终落得个病死他乡的下场。
那炽烈而热情的爱意,倒是给人带来了什么?
可,阿娘既是出自勾栏,又为何动了那相守一生的心思,不管不愿地生下了他,积劳成疾后撒手人寰,终是留他一人。
秦天泽曾来过一封信告知,别院也是他的家,他想来可随时来。说得着实动听,可蘧天延连别院在哪里都不知晓。
阿娘被赶出青楼后,花了所有积蓄置办了一屋,在熟人的关照下住了七八个月,却得知秦天泽的正室正四处寻她,孩子都快生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得出岔子。
熟人在乌沣寨有认识的人,便为她准备了一驾马车,立刻出城,半路马夫被掉包了,芸娘都不知,晕晕沉沉地看着那人拔出短刀,轻声来了句,“放……放过我孩子……好不好?”
那人看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将他送至乌沣寨附近,便调头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