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延寿的耳畔有些发痒,双目未睁,右手心已攒聚一团白气,却被一只手一根根地交叉,同他掌心相合,没由来的,延寿收紧手指,同他相握,那一股子的暖意顷刻袭来,他竟觉着无比舒心,就是躺着,做梦或者不做梦。
这样,延寿会误以为这份温情长得没有尽头。
“前辈,哪里不舒服吗?”
延寿缓缓睁眼之时,瞥见封紫宸正跪在他的右侧,下巴压在右臂上,趴在藤椅扶手上眨了眨眼,延寿看到了他眼里的氤氲,如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前辈是否入了魇?”
他以为自己入了魇,所以以这种方式来抚慰他。
他的头发半干,额心的一撮头发还挂着一两滴水珠,延寿难得的没有抵抗他的意愿,轻轻揉掉水珠,温声来了句,“把头发擦干,莫要着风寒……”
他悠悠地笑了,松开手指缓缓起身,不知为何,延寿觉着,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
奴仆们引着封紫宸在前头走着,延寿紧随其后。延寿不愿沐浴,只是换了身衣物,既是在人界,还是给这皇帝小儿几分薄面。
同生父见面,何必定要延寿伴随左右?
难不成……近乡情更怯,故地重游难?
不过也是延寿的猜测罢了。
这应该就是太监总管李翠生了,他喜笑颜开地迎上来,说些客套的话,而后让他们在门口先候着,他进去通报一声。
内室低低地响起一声,“让他们进来吧!”
“喏。”
只见他着一身黄色中衣,披着一件长衫,双手搭在双膝上,在床沿安静地坐着,这便是人间的帝王。
皇帝拉了拉右肩的外衫,轻声地吩咐了句,李翠生便领着内侍和宫女退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皇帝的目光在封紫宸身上落了许久,终是看向延寿,“身旁之贤士,朕欲知其名姓品行,可否详述一二?好友?师长?”
他略沙哑的话音刚落,似乎屋内的药味又重了些许。
“不是友人……”
“哦……那是……”
“是儿臣想相伴一生的……”封紫宸转身看向延寿,轻轻勾起了嘴角,“良人。”
他的眼眸里似有光,碎玉一般洒在延寿身上。
延寿同皇帝皆是一怔,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口不择言,还是皇帝率先打破了这一沉默,佯装嗔怒道,“云熙,师长之命为帝王之道所宗,当敬重谨遵。尔虽聪明才智过人,应知须谦恭有礼,尊师重道。勿使用花言巧语,亦勿傲慢对待前辈。惟以恭敬之心行事,为君是听,乃可服众。”
封紫宸连忙拧过身来拱拳躬身,“儿臣失仪,望父皇恕罪!”
“罢了罢了,”皇帝摆摆手,“云熙,朕闻云临屡次邀请,尔多次充耳不闻,举止架子颇大。尔当知亲情之尊,兄长之义,宜心生敬畏之心,履行兄弟间的互相扶持之道。不宜以傲慢态度对待兄长,以免伤害亲情之根基。朕希望尔能反思自身之过,缓和行事态度,与兄长和睦相处,共同承担家族之责任。”
“三哥辛劳,这事是臣弟考虑不周了。”
“既是平安,打算何时回来?”
“……”封紫宸愣了愣,没接下去。
皇帝叹了口气又道,“江湖之事虽有侠义之光,但未必合乎朝廷之道。尔身为帝王之子,应当知晓自身所负之责任,宜当珍惜。世事繁杂,众多决策需谨慎思虑,不可轻率行事。心怀大局,顾全大义,才能恪尽职守,履行皇家使命……”
“回,儿臣明日便回。”封紫宸抬眼来看,笑了一笑。
“唉……你……你若当真如此听话,朕也不必时时挂悬。好了,差不多了,你先出去等候些许,朕同你这位师长说个几句。”
“儿臣遵旨!”封紫宸再次拱拳行礼,转身之时,倒是未有多疑虑,同延寿施了礼后退出门去。
延寿觉得封紫宸极为反常,从他入了千华殿开始。待他的身影远离了门,延寿才转过身来看向床榻之人。
“皇上要同贫道说什么?”
“朕知道阁下非寻常之人,便不同阁下拐弯抹角了,二十五年前,清禾突患离寒症,若非朕携上古神器火焚去救,清禾早就命丧黄泉。”
“皇上如何取得火焚?”
“这正是朕想说的,那人如阁下这般,飘逸如风,宛若云端之客,脸覆半边金色面具,手持一把玉骨折扇,将一锦盒交于朕,让朕去城中客栈寻清禾,声称她患离寒症,活不过三日,并以道士声誉作要挟,逼迫她同朕回宫。朕虽对清禾有意,却深知此事不妥,但又怕清禾患寒症死去,踯躅之时,那人轻笑一声,道,‘信与不信,全凭一念,她本还可多活一些年岁,却因你的私心,只能客死他乡。’说罢便离开了。”
“后来呢?”
“朕有些不信,忙命人去打探,说随行的道士一早便离开了,两日后店小二又来消息说,那姑娘已两日未出房门了,一直喊冷,都盖了几层被褥都不见好转,那道士也未再回来,朕无比寒心,修道之人,果真凉薄。朕立马动身去客栈,她冻得浑身发颤着磕头求情认错,只为保全那臭道士的名声,朕终是松了口气,立马将火焚交于她手,让她不可摘下,必得随身携带。”
“火焚在她身上立刻起了作用,你便相信了此人。”
“正是。”
“那人还有何特征?”
皇帝想了想,苦笑一声,“倒是太久,记不大清了。”
延寿让皇帝保重身体,正欲离去之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皇帝扶着床沿缓缓起身,轻咳两声,继而拱拳躬身来了句,“朕从未悉心抚育己子,使其行为顽劣,是朕之过,惟望卿垂怜赐教,以德化之,不甚感激。”
延寿回礼表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