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了的墨迹不会消散,但若是一直纠结于那一点点的污痕,舍不了断不掉,那只会让那团墨迹不断渗透,终有一日还是会毁了一切。
“我该恨谁呢?”虞若初看向宫尚角,摇头苦笑:“谁也没有错,是阴差阳错造成了这一切,最该恨的是无锋,可我也无力复仇。”
“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最初的时候就是在迁怒。”若初顿了顿,良久才缓缓道:“而后来我也终于明白。迁怒,是懦弱者最悲哀虚妄的武器。”
他们彷佛以为只要将剑刃对外,就能掩饰自己的无能。
“角公子,我一直都欠你一声抱歉。”若初直视宫尚角的眼睛,神色认真:“也很感谢你,教我学会举起刀刃。”
在她养病期间,宫尚角从未出现在她面前,可其实有数次,她看见过那一晃而过的背影,一开始她甚至以为自己晃了眼。
后来有一日,一把锻造精良的长刀出现在了她暂住的房里,那是一把适合女子的长刀,而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落下的剑锋,要用刀刃抵挡。
没有人告诉她,这把刀从何而来,但她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已然猜到了出自谁手。
在那之后的第二日,她还是拿着刀站在了角宫门前。
“不,你没什么需要对我道歉的。”宫尚角垂着眸,这声抱歉应该是他来说,那一夜于她、于虞家而言,皆是无妄之灾:“这世间很少有人,能如你这般看的透彻,又能宽容待人。”
他只希望,她也能更加得宽容待己。
在宫门的那两年,虞若初与宫尚角其实关系一直平平,两人心里都压抑着太多无法吐露的情绪,除了学武之外,并不常在一处。
多年过去,今日若初能说出这些,便是早已释然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若初看向窗外乌黑的夜色,时不时的虫鸣令人心绪平静,她徐徐道:“药很苦,却也得咽下去,伤才会好。”
而她的人生也许会很短暂,若是执着于恨,只会让本就入骨的伤口愈发糜烂,永远无法愈合,要想痊愈,哪怕那药再苦,也得往下咽。
这世上还有很多远比恨更重要更美好的存在。
好比他们,都是在那些漫长而难熬的日子里,带着她一步步走出来的人,这些情谊远比恨更可贵,恨只会摧毁这一切。
若初回过神,感觉氛围未免有些过于沉重,便拾好情绪,低眸浅笑着重新执起笔书写,一边玩笑道:“但药太苦了,我还是更喜欢吃点甜的东西。”
三两下记录完成,若初将宣纸放到一旁,看向宫远徵,笑道:“所以远徵弟弟,对我来说,谁做宫门执刃,都是一样的。”
“如今,老执刃和少主双双遇害,经由缺席继承制,长老们议定宫子羽为宫门执刃,那我便唤子羽为执刃。”
“依事实而定。”宫尚角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嘴角微勾,点头道:“这很好。”
“哼!执刃就执刃吧。”宫远徵也终于妥协:“以他的本事,谁知道他能做多久?”
虞若初无奈的撇了眼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旁的食盒走到茶桌前,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用油纸包得精致的点心,一个放到宫尚角面前,一个放到宫远徵那边:“角公子的桂花糕,远徵弟弟的芙蓉酥。”
“昨夜摘了丹桂,想着角公子从前爱吃桂花糕,便做了些。”若初看了眼远徵,轻笑:“又想着若是只给角公子,怕是有人要闹的,便也做了芙蓉酥,远徵弟弟可还喜欢?”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与哥哥争那一块糕点?”宫远徵眨了眨眼,不自在的反驳。
“哦?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初与宫尚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宫远徵拿过芙蓉酥,却是突然眼尖的瞟到了那食盒里还有几个包裹,心下一转就有了猜测,便道:“姐姐,那是给宫子羽的?”
“是啊。”虞若初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看着远徵意有所指:“怎么了?”
“是栗子糕吧?”宫远徵笑了,理直气壮道:“我突然也想吃,姐姐不若给我吧?”
刚还说不争一口糕点的人,转个头的功夫就讨要起宫子羽的栗子糕,但虞若初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是满目了然。
“知道你会如此说。”她忍着笑,从食盒里拿出了三个油纸包,直接递到了宫远徵面前,语气纵容:“子羽的栗子糕、金繁的肉酥饼以及紫商姐姐的山梨糕。”
宫远徵反倒被若初的行为震在了原地,随后就看到那食盒里居然还有未拿出的油纸包,显然若初早有准备,原是料准了会有这么一出。
“至于你哥哥的桂花糕。”虞若初撇了眼一脸忍俊不禁的宫尚角:“你就自己向你哥哥要吧,毕竟你哥哥也不会与你争这一口吃的。”
宫尚角端起茶盏掩住嘴角忍不住的笑意,抿了一口茶,对虞若初的话不置可否。
“这些就要劳烦角公子帮忙使人送往羽宫了。”若初将食盒推向宫尚角,他昂首算是应下。
宫远徵也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耳根一阵通红,呐呐的找不出话回应,又有种莫名的欢喜,说不清道不明,可随后看着若初眸中的神色,心下又涌现一股难言的酸涩。
就像冬日里的那一串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外面裹着甜甜的糖,但一口咬下去,却又透着酸,间或夹杂着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