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确定,宫门短时间内再找不到第二株。”
“你当姐姐是什么?”宫远徵听出了他话中之意,顿时怒火冲天,他终于转身直视他:“你以为她是你的物件吗?可以随意议价?任意挑选?”
宫远徵虽然看不顺眼这位什么王爷,但他知道姐姐很重视他们,在姐姐心里,他们都是至交好友,可这什么破王爷把姐姐当做什么?
“你不正是如此吗?”萧云湛不屑的轻笑:“宫门选婚难道不是随意挑选?说到底徵公子还是不舍得那株出云重莲吧?”
“出云重莲,本就是为姐姐而培育,姐姐若要,我绝无二话。”宫远徵冷冷的看着他,讥讽道:“倒是你!简直是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说什么随心随性?你自己尚且不能!还敢有此妄言?”
人这一生最难的便是随心随性,为人一世便是如此,为子要孝、为民要忠、为父要慈、为兄要友、为弟要恭等等,许许多多的教条伦理将他们牢牢牵绊。
宫远徵自己对这些已然是嗤之以鼻,向来便洒脱行事,无视那些道德教条和规矩,一向任意妄为,但即便如此,他却仍不敢说一句自己能够随心随性,因为他还在乎哥哥和姐姐,就有了软肋和想要守护的天地。
心有所畏,便会言有所戒,行有所止。
更何况姐姐是那样的善良,会感他人所感,为在意的人着想,与他的信条完全背道而驰,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姐姐,她无需改变,如此便好,他会尽力而为,让姐姐过上向往的日子。
“至少我绝不会强迫姐姐做任何事任何决定,从前不会,将来也不会!”宫远徵冷睨着萧云湛:“而不是如你这般。”
如果姐姐当真如兰夫人那般不愿留在宫门,为此郁郁寡欢,他虽然痛苦,却也不会强留,正如五年前,姐姐想离开宫门,他万般不舍,却也绝不强迫姐姐为他留下。
宫远徵也决不允许,任何人强迫姐姐做违心之事,不愿之举。
“徵公子倒是言之有理。去不去北疆,也确实要问问阿若才是。”萧云湛莫名笑了,出乎意料的好说话,突然又转了口风,语气很好的询问:“既然如此,那这千灵抱絮嘛,徵公子想要吗?”
萧云湛的态度转变的太快,让宫远徵心里的急怒突然梗了梗,一时间不上不下,无从宣泄。
而他的问话,也问的宫远徵哑口无言。
他紧盯着桌上的木盒,那千灵抱絮他自然想要。
上次姐姐病发,虽说是因突闻噩耗,导致体内毒血逆流而致提前发作,但解毒之事确实已是迫在眉睫,再也不能耽搁了。
若是再等下去,他心中很是害怕哪一日毒性若是失去控制,一发不可收拾,那样的结果他绝对承担不起。
千灵抱絮并未如出云重莲那般绝迹,可也正如这人所言,极其难寻。
他说的是对的,短时间内想找到并非易事。
徵宫里的出云重莲,他出门之前特特托付给了哥哥照顾,已然是快要绽放了,只差千灵抱絮。
他确实可以继续等,可姐姐等不起,而他也赌不起。
因为那代价,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可是,这个人....
萧云湛看着宫远徵,笑着挑了挑眉:“你若要,也成!但你方才那些话,实在令本王很是不悦,你若诚心想要,便给我赔个不是,这千灵抱絮和问佛柑,我便一并送你了。”
宫远徵眉心跳了跳,紧皱着眉头,心里哽着一口气,阴沉的面容很是难看。
但不过几许,少年突然咬着牙,紧握着拳,重重抱拳行礼:“方才是我出口无状,得罪了,还望王爷...见谅。”
少年沉着脸,眸色暗沉冰冷,显然向他低头是件极为不悦之事,但他语气却平静下来,似是已然做足了准备,无论什么都可一一受之。
这两日的功夫,萧云湛已能看得分明这位少年骄傲不逊的性情,他目光注视着垂眸请罪的少年,神色复杂,隐隐又透着几分释然和欣慰。
“徴公子..…果真是能屈能伸。”萧云湛抬手将锦盒合上,缓缓推到了少年面前,语气已完全缓和下来:“那么..…千灵抱絮和问佛柑是你的了。”
宫远徵没想到他如此简单的就守了诺,他还以为这个王爷还要开口刁难几番。
但他不再多想,只走到石桌前,却伸手将放在上面的问佛柑又推回给萧云湛,即便再是珍贵的奇珍异宝,他也不会多拿他一分一毫。
宫远徵只拿起了千灵抱絮的盒子,他打开来细看,确保无误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没想,只想着终于可以为姐姐解毒了。
姐姐日后都能够安然无恙,不用再日日服用那般苦涩的汤药。
萧云湛扫了眼被推回来的问佛柑,看着方才还阴沉着脸愤怒的少年,现在却是眉眼扬起,是真心的笑意,已然忘了方才的不甘和屈辱。
他想..…自己或许也该放下了。
“徵公子,还望你能不负盛名,解了阿若的毒。”他顿了顿,又轻声而郑重道:“也希望你能不忘今日之语,言行一致。”
“阿若她...幼时是很活泼开朗的姑娘。”萧云湛看向不远处手持长枪的虞若初,面色怀念又怅然若失,道:“确如你所言,我连自己都无法随性,又遑论护她?”
“...我没守好她。”
萧云湛曾以为自己护得住虞若初一世安然,那是他的十九岁,也正如宫远徴这般年岁,年少不知事,竟便轻狂的在心里许了诺,要护一人,一生一世。
可他..…到底没护住。
那些年里,他身陷囹圄无法脱身,北疆战事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纵使心中悲痛担忧不已,却也完全不由己。
随心随性?谈何容易?
如今看来,十九岁的他倒全然不如宫远徴看得透彻。
“宫远徴,你既说她在徴宫时,也是很爱笑的,只希望往后...你能言出必行,莫让她...再丢了笑容。”
宫远徵怔了怔,目光注视着萧云湛,这一刻,他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过了一会,宫远徵回过神,只是冷哼着勾唇,道:“你的心太大,想装的太多!我可不像你!自然会做的比你更好。”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姐姐身后。”
“不用你在这里操心。”
“那么,就请徵公子记住今日之言。”
宫远徵从回忆里抽回神,没有对姐姐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千灵抱絮许久,突然问道:“姐...若初,你想去北疆吗?”
宫远徵半道生硬吐出的称呼,让虞若初怔楞了一会,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住,她奇怪的看着远徵,他似乎也有些别扭的撇开眼。
若初心思流转,大致明白了几分,想必方才王爷定是和远徵说了什么,她没有回答宫远徵的话,只是说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徵宫。”
“至于北疆嘛...风景倒是很秀丽,与天镜城和旧尘山谷都不一样,若有朝一日,我们能一道去游玩一番,想必也很不错。”
可惜...宫门新娘是不能随意外出的,但她本意也并非真的要远徵与她一道去北疆游玩。
宫远徵却明白了若初话中之意,瞬间又定了心,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不过远徵...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姐姐。”若初突然凑近他,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温柔一笑:“许多人叫我虞姑娘,家人常叫我阿若,子羽叫我若初,只有你叫我姐姐,是独一无二的。”
宫远徵愣了愣,目光直愣愣的看着若初,被姐姐戳中心事,脸色顿时便红了起来,可姐姐的话,又让他心里很是欣喜,便抿着嘴抑制着笑,然后终于垂下眼,掩饰般的转移话题道:“明明长安那臭小鬼,也叫你姐姐。”
“你还和长安较起了劲?”若初轻笑出声,却是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唇上印上一吻,笑道:“但我可不会亲吻他。”
宫远徵强忍的笑意忍不下去了,一秒破功。
“而且,他总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若初放开了远徵,脸色沉静下来,莫名有些感伤:“就像小鹰离开母亲的羽翼,独自飞向悬崖外的天空,因为那里是广阔而自由的天地。”
幼时,她觉得父母会永远陪伴她,可有一天...他们离开了。
后来...她觉得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但哥哥却最终也走了。
其实人生这条路,注定了是孤独的旅程,长安也一样会与她分别,只是她绝不允许是与父母和哥哥那般的方式。
但他终有一天会长大,会独自去闯荡,未来与他相伴的人不会是她。
“你呢?”若初问远徵:“你也会吗?”
“我不会。”宫远徵握住姐姐的手,摇头肯定:“我会一直陪着姐姐。”
“我也不允许你离开。”若初笑了:“上元夜的天灯虽然我们还没放,但你知道...我想要写在花笺里的,是什么愿望吗?”
“是什么?”
“不辞青山,共我良川。”若初直视远徵,轻声而坚定的一字一语:“这就是我的愿望。”
像青山一样长久共拥,终身也不辞别,生死与共。
宫远徵倏地紧握住姐姐的手,突然变得极其幼稚的道:“姐姐不是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所以他当年没说,他的愿望便真的成真了。
宫远徵并非真的那般相信这样的说法,只是这个愿望太过于重要,他太过重视,便不想有任何一点点的闪失,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这难道不也是你的心愿吗?”虞若初反问。
“当然。”
“那...这便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若初挑眉一笑,颇有些无赖的说:“怎么能算是说出来呢?”
“姐姐。”宫远徵神色动容,忍不住将虞若初拥入怀里,低头轻轻的吻了下去,他搂住若初,紧紧地相拥,若初闭上了双眼,轻柔的回应。
宫远徵沉醉其间,他的手揽在若初的身后,蓦然触及了若初依旧湿漉漉的发丝,他便突然一顿,醒过神连忙放开了虞若初:“姐姐,我先帮你把头发擦干吧,小心一会儿着凉了。”
虞若初一脸通红,却有些失笑:“好。”
宫远徵带着虞若初坐到梳妆镜前,若初坐在铜镜前,远徵站在身后,拿着锦布低着头一点点小心的擦拭,神态专注而认真,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虞若初望着铜镜,看着里面倒映的画面,心里一片温热。
一瞬间,她像是透过了这面铜镜,跨越了无数时光,望见了将来的岁月经年。
如果往后的年年岁岁,都能如此刻这般安好,那便已然很好。
“远徵...”
“嗯?”
“你帮我绾发吧。”
“好。”
宫远徵自己的头发倒是日日打理,可到底是男子的发型,套到若初头上自然不合适,但他没有为女子绾过发,对女子的发髻并不了解,最后只能以自己常梳的发型为基础,加以变化,最后出来的成果竟然意外的不错。
敛秋走进来的时候,远徵正小心的为虞若初发间的小辫子上系着小而精巧的铃铛,与他发间的一般无二。
“小姐,安少爷来了,说要与您一道用早膳。”
敛秋说着,目光有些好奇的瞧着眼前的这一幕,身姿清俊的少年低垂着眸,目光温柔而专注,为坐在妆镜前的女子梳理着满头青丝,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精致的银铃被他轻巧的坠上发间细小的辫子上。
两人发饰相同,发型也很是相称。
打眼一看,真真是再般配不过,说一句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了。
若初笑着看向敛秋:“好,你让人准备传膳吧?我们马上就好。”
敛秋应声退了下去,走出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又回眸望了一眼,心中一直以来为小姐揪着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松了许多。
小姐和这位姑爷...也许也会很幸福的吧?
这样的话...老爷夫人和大公子...也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