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斗在郊外的一间大宅门口降落,缩小,欢脱地闯入宅门,榕树下,两个老人正在对弈。斗斗莽撞地跳上棋盘,打乱棋局。老人未动怒,轻轻捧起斗斗,悠悠开口道:“终究你还是来找我了。”
另一位老人起身,对我微笑,转身进了屋子。
我走到盗一面前,道:“今日冒昧拜访是晚辈唐突了,我有一事请教。”
“如果你是想问我镜之力的事的话,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他随手采撷下一片绿叶放在斗斗的面前说道。
“是的,更准确来说,是放弃镜之力之后的事。”
他招呼我坐在椅子上,边收拾棋盘上的残局边说:“快斗放弃镜之力是必然的结果。他的黑魔法太强,镜之力已经开始束缚压制,体内两股力量冲撞,让他不得不放弃其中一种。当初我为了越狱强行放弃镜之力,因为我并不是用纯种黑魔法,所以我不太痛苦。但是快斗放弃镜之力的时候,他痛到流眼泪,昏过去数次……对了,你和他一起长大,见过他哭吗?”
我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眼泪。就算是以前因为太调皮被盗一打得要死要活,他也死死咬住嘴唇,连痛都不喊一声,更何况是哭。
不过,他也没见过我的眼泪,还是挺公平的。
盗一继续说道:“关于镜之力,其实还有‘诅咒’一说,你可能没有听说过,但其实老一辈的大臣们曾经都津津乐道过这件事。他们都认为我会放弃镜之力,所以都等着我受所谓的‘诅咒’,但如今我毫发无损,每天过得悠然自得。所以诅咒于我而言只是危言耸听罢了。”他神秘一笑:“至于快斗有没有受到所谓的诅咒,你就自行判断吧。”
脑中忽然忆起,兵荒马乱的那段日子,我隐身潜入会议室的时候,分明听到有人在讨论盗一会不会为了千影放弃镜之力。
有个人说:“我不认为盗一会为了她去背负诅咒。”
“请问,他们口口相传的诅咒,是什么内容?”
“我并不知道。”他摊了摊手,“但你的父母或许会知道。你可以问问你的父亲……你会下围棋吧?”
“啊,会的。”我下意识地把白色的棋子拿到手边。待他落下一子后,我迟疑地开口:“您会介意我向你询问千影的事吗?”
他云淡风轻地微笑了一下,又迅速变回了让人猜不透的扑克脸:“当然不介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十年前你们各归各位时,大家对她的死众说纷纭,甚至谣言波及有希子……你认为按我的性格,会让凶手逍遥法外那么久么?”
“所以您早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点点头,望着棋盘上的局势道:“就是vermouth的妈妈,莎泷。”
“她们关系那么好,有什么动机?”
“人心就是如此复杂。”他叹了口气道:“在我们看来,莎泷和千影关系那么好,后来我才知道,莎泷是有希子派来的眼线。为了有希子……莎泷就自作主张地动手了。”
“那……莎泷现在在哪里呢?”
“去陪千影了啊。”
他说这话就像在陈述晚餐吃了什么一样随便,让我手中的棋子都不禁一颤。
“莎泷做了这样的事,为何您当初还愿意重用vermouth?”
“Vermouth聪明伶俐,法力高强,虽性格暴戾,但处事有条不紊。她妈妈做了无可原谅的事,但她是无辜的。如果我迁怒于她,岂不是显得我情商不足?”
“快斗知道这一切吗?”
“一早就知道。从他即位的时候就知道了。”
怪哉。十年前我误打误撞回到魔法密林偶遇他的时候,他明明说盗一查了二十年都毫无头绪的。
为什么要骗我?
“还有。我知道你和快斗之间的感情,不止是总角之交那么简单。”
我手心微微出汗,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不敢抬头看他。
“本来我不应该去干涉快斗的感情的,但我必须提醒你,你们之间隔阂的,不仅是性别,还有立场。现在是和平年代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冲突。光与暗会一直共存,但并不会是以和谐的形式……你要怎么做,我无权干涉。但怎样对你们双方都好,你自己判断。在我印象中,你看待任何问题都喜欢依靠逻辑……噢,你输了。”
“啊?”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棋局,黑子在月色下闪着凛冽的光,步步暗藏杀机,引诱着白子跳入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白子溃不成军,近乎全军覆没。
我叹口气笑道:“姜还是老的辣,我输得心服口服。至于我和快斗……我们之间再有其他的纠葛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已经十年没有任何联系,这次我来参加复活日真的也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快斗的逻辑能力其实也很强,只是他太容易感情用事,甚至感情会主导他的思维。”他生硬地把我的话打断。“不过工藤,你的棋艺出乎我意料地精湛。”他站起身道:“下次再来找我下棋吧。”
礼貌地下了逐客令后,他亦转身进了屋子。我一个人站在庭院中望着棋盘上的残局,回想着他刚刚所说的话。
我猜,快斗已经受到了诅咒。具体是什么样的诅咒,怕是今日在卧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除了我。
而且还合着伙来瞒我。
既然他们有心瞒我,直接去问他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要等过几天回去问父亲比较好。
而且。
光与暗是永远会共存的。但为什么不是以和谐的形式?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停止战争啊。
让我来证明,我可以用我自己所理解的共存,带领光之大陆走向最好的未来。
这毕竟是一个属于我的时代。
我轻轻地将手心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局势立刻逆转,看似已经无力回天的白子忽然被赋予新的生命,组成无懈可击的阵势,将黑子悉数吞没。
死局。
我回到时间神殿时,红子正倚靠在偏殿的门前,望着落地窗外的浩瀚无边的海底。她瞥了我一眼道:“要留下来照顾他的是你,撇他一个人在卧室里的又是你,工藤陛下,你可真会照顾人。”
我无视她的挖苦:“你不进去是为了等我吗?”
她冷笑一声:“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我过来给黑羽送阿芙蓉膏和烟杆,刚刚出来而已。”
“为什么他会吸阿芙蓉膏?你们也任着他吸?”
“我告诉过你了啊,一切都是因为你。信不信由你咯。”她走过我身侧留下异域的独特香气,随即离去,温润的声音由近至远:“青子已经交待过厨房煎药了,厨房会按时送药来,你要看着他喝下去。你也知道,他最吃不得苦。外敷的药放在床头柜,四小时一换。你若是真的想洗清罪恶感,最好是把他照顾得好一些。”
我回过头,已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轻轻推开门,呛鼻的阿芙蓉膏味中,玫瑰的芬芳若隐若现。桌上的烟杆还偷偷地冒出几缕青烟来。借着零碎的灯光,我看着快斗熟睡的侧颜。和许久以前一样,他睡着的时候总会皱起眉头。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间,试图带走他的不安。
那些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拉小提琴时,看书时,吃饭时……一切琐碎的时光里,他都喜欢光明正大地长时间地看着我,而我却鲜少在他清醒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不知道他是否察觉过,我总是在他熟睡的时候凝视他的脸,再毫无顾忌地偷吻他的额头,鼻尖,唇瓣。
而如今,轻轻的触碰已经足够奢侈,岂敢再逾越一步。
能这样看着他的睡颜,我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