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真的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吗……
无数疑虑与困惑几乎将他压倒,可在铁证面前,那人更是承认得爽快,更是没有给予他丝毫辩驳的机会。
宁闻禛深吸一口气,眸光由迷茫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沈扬戈出事。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悄然而至,宁闻禛的后颈微微发烫,他辗转发侧,却在半梦半醒间又见到了那棵树。此时它虬枝嶙峋,像是干枯的朽木,正伸着枯瘦的骨,徒然向天。
它已经枯萎了。
它已经死了。
被那人亲手杀死的。
宁闻禛从未有一个瞬间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点。他抿着唇,慢慢走近,却见着树的缝隙间还透着莹莹亮光,像是藏在草垛里死里逃生的萤火虫,随着呼吸翕动着透明的翼。
忽明忽暗,黯淡到几乎快要熄灭。
“你来了。”是一个缥缈古老的声音,恍惚天外传来。
宁闻禛抬头看向这棵树:“是你找我。”他没有用疑问句。
“我乃湫林之主,盛逢之木,如今只剩半片残魂……你应该也知道了吧,那个人杀了我,取走了木石之心。”
听到这个声音再次确认,宁闻禛虽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认下了这笔账。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没有吭声。
“我看得出,你为炁阴之体,本源至阴至邪,若是不加以控制,怨魂会不断侵蚀你的躯壳,消磨你的魂魄,可我有办法治愈你——但是你必须完成我的一个愿望。”
“什么?”
“替我报仇。”
宁闻禛呼吸一滞,他道:“如果你需要偿命,我愿意用我的命相抵。”
“我不会伤害他。”他眸光坚定,字句掷地有声。
盛逢之木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它沉默许久,突然困惑道:“可我知道,那人以五蕴骨为质,他在要挟你。他不是好人,残忍嗜杀、无情无义,你应该打心底里厌恶他。”
还不等宁闻禛反驳,那枯木似乎累了,它微颤枝条,只道:“你终有一天会回来找我的,如果需要摆脱那个讨厌的人,你就点燃盛逢枯枝罢。”
话音落下,枯枝簌簌摇曳,树缝里的萤火便袅袅升起,它们像星子般溢出,零零散散地汇聚、融合,最后化成一道淡绿的弧光,带着清凉的草木气息掠来,轻轻绕上了他的手腕。
弧光落定,便衔着尾凝聚成了一只小镯。
宁闻禛正抬手,看着那只小镯,却不成想,脚下一空,霎时被无尽的深渊吞噬。
他再次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目光刚聚焦到床帏流苏上,只见它随风前后摆着,时快时慢,毫无规律,像极了他如今心跳的频率。
突然,梦里的情形再度浮现在脑海,他惴惴不安地举起了手。
“呼……”在看清手腕时,他重重地舒了气,又紧闭双眸平复心情,眼角甚至沁出了泪花。
只见手腕上空无一物——
什么湫林之主,什么复仇愿望,什么盛逢枯枝,想必都是一场梦!
一定是他太过担心、疑神疑鬼,这才杜撰出了如此滑稽的梦境。
宁闻禛被吓了一跳,他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如今依旧夜幕沉沉,他一时睡意全无,无来由的,他心里的弦再次紧绷起来,甚至隐隐有些失控的慌乱。
必须趁早离开。他眉宇间满是郁色,起身想要收拾东西,却在路过木桌,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时,霎时僵在了原地。
他浑身发凉,脸上顷刻间血色褪尽,唇甚至在隐隐发颤。
只见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里如今满是惊骇,里面清晰倒映着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盛逢枯枝!
那只藤蔓缠绕着,纠结成的小木镯,如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桌面,像是缄默的鬼魅。
铮!他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宁闻禛踉跄地退了两步,撞上了八仙桌才堪堪停住了脚步,他沉默着注视着那只藤镯——这只粗糙的小木镯彻底击碎了他的侥幸,将残酷事实摆上台面。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戮。
是由沈扬戈亲手主导的。
静谧许久,他终于缓缓将它握起,粗糙的纹路烙进掌心,径直缠绕上他的手腕、躯体,直至将他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主院中,灯火葳蕤下黎照瑾在案前低头,纤长眼睫正微微垂落,落下一片阴翳。桌前上正摆着一个木司南,下面刻着七星八卦纹。
杜幼廉依旧是歪歪斜斜的模样,他半倚着房柱,幸灾乐祸道:“师兄,师叔祖已经发话了,一定要夺得木石之心。”他看着黎照瑾久久未动,意有所指:“莫不是你同我一样,有了人选?”
黎照瑾闻言,微微撩起眼皮,他抬手捏诀,只见十指翻飞,金光乍现,木司南在桌上隐隐颤动,它骤然立起,开始以勺底为圆心,长柄转动起来。
它越转越快,隐隐带起了呼啸风声。
黎照瑾眸光一凝,他划破指尖血,重重抹在阵法之上,同时,木司南戛然而止,它稳稳当地、笃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哦豁。”顺着它指向望去,杜幼廉眼中兴奋愈盛,摩挲着下巴道,“果然是老熟人呢!”
黎照瑾用白帕缓缓擦拭着阵盘上的血迹,眼睛都未抬,只是缓声道:“沈扬戈身份不明,实力不明,不可硬碰硬。”
闻言,杜幼廉“噗嗤”一声乐了:“不是,师兄你还真以为湫林之主真是他杀的?好歹盛逢是四荒君之一,虽说性子在那几位里最是温和——但哪怕师叔祖来了,拿他也没办法。”
他脸上的笑意凉了下来:“我们不是早预料到了吗,湫林之主最爱游历四方,这些年他未曾露过一面,想必早就坐化了。姓沈那小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当然不排除他手里有什么寻宝的秘法……”
“但是!他现在手上有木石之心。”他目光灼灼。
“师兄,你不会是想放过他们吧……这可是背弃师门呢。”
“我说了,不可硬碰硬。”黎照瑾将沾血的白帕掷在桌上,他眉眼是料峭寒意。
见他不虞,杜幼廉也懒得自讨没趣,他幽幽笑了一声:“哎呀,不必动怒嘛。”他的语气轻快,抬脚就往外出,不忘往后摆了摆手:“师兄,你有空找我晦气,不如想象明天该怎么对付他们吧。”
“木石之心,活死人,肉白骨,天下至灵,可不止我们一家的眼睛盯着他们呢。”他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木司南。
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