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闻禛的喉结滚动,又噗嗤笑了,目光温和:“我也很想你们。”
“不过,你们是如何能出的幽都城呢?”提到这个,宁闻禛皱起眉,他有些不解,“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的呢?”
“怎么出的城……”宋英娘长吟着,她双手往前一抻,笑吟吟地作势推门,卖了个关子道,“很简单,就推开门,走出来了!”
“至于怎么找到你们的,还不是这个?”
宋英娘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玉剑,晃了晃:“传讯玉剑,我们不是人手一个吗?先前总担心你和扬戈会藏到城里的哪个旮旯角落,遇上危险,我们找不到——所以每个人都配了传讯玉剑,只要你们一遇险,我们就能立刻感知,无论如何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她又将玉剑坠子系在腰间:“没想到如今才第一次用上。”
“太好了。”宁闻禛也笑了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里的隐瞒,关于如何出城的部分,女人轻巧地打着太极绕过了。
既然宋姨不想提,他也不会追问,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将此事揭过。
“对了……”宋英娘的话音顿住,她笑意微敛,抬眸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心有顾忌,随即挥手将房门牢牢关上,又捏起隔音诀。
在确保无人能够探听后,她这才转头面向宁闻禛,蹙眉道:“闻禛,你老实告诉我,这段时间扬戈有没有欺负你?”
“怎么突然这么问?”宁闻禛有些疑惑,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攥紧了宋姨的衣袖,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欺负你了?”
“没有。”宁闻禛摇头。
宋英娘细细打量,却从那人坦荡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她没有多开心,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语气涩然:“闻禛,以后小心点扬戈。他已经不是以前我们认识的那个孩子了……”
宁闻禛一愣,他勾了勾唇角,却露出了一个不像笑的笑:“什么意思?”他觉得荒谬,试图找出无数理由反驳:“他怎么不是我们认识的扬戈呢?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
“所以你应该发现了吧。”
宋英娘打断了他,她目光透彻,一针见血:“你发现了他就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厌恶一切,开始怨恨,开始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宁闻禛愣住了,他竟无法反驳——杀死湫林之主,夺取木石之心,甚至玩得一手嫁祸……
他的喉间发紧,却只垂眸避开了宋英娘的目光:“也许是长大了,不喜欢我们管着……”
“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亲手把他带回来,我……”他急声反驳着。
“闻禛、闻禛……”宋英娘拔高声音,她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目光冷峻:“你听我说!”
看着宁闻禛眉眼里带着隐隐哀求,她避开了目光,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你同他说的那些,然后你还伤了他……”她一时哽住,又绕过了那鲜血淋漓的一刀,只是道:“所以他怕是钻了牛角尖,真就记恨上了你。他明明知道,以你当时的状态出幽都,就是九死一生,可他还是这么做了!甚至……”
“甚至……”宁闻禛的表情冷静,脸色有几分苍白。
宋英娘抬眸直视他,字句清晰,宛如凌迟的刀:“甚至在得知你还活着时,他二话不说就要出幽都,说要让你血债血偿——后来,我们追问你的情况,他总说什么不会让你好过。”
宋英娘没有说的是,沈扬戈实际说的远比这些要恶毒,他几乎是在咒骂。
“他凭什么能过得那么开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他这辈子都别想安宁!”
“这是他欠我的,就该用命还。跑啊,他能跑得出幽都,又能跑到哪里呢!”
“我不会杀了他,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宁闻禛却猜到了,他噗嗤笑了出来,反而安慰道:“他恨我是应该的——这不是我们正是我们需要看到的吗?若是当年,沈城主没有轻信我们,那……”
“闻禛,可是这不怪你。”
宋英娘勉强地弯了嘴角,她眼里带着隐隐泪光,似乎不愿提及那段过往。
宁闻禛哽住了,他垂下眸,又听宋英娘道:“我会找他好好谈谈的,既然我们出来了,定然不会再让他那么放肆。”
*
而主厅里,显然交流就没有那么平和了。
只见四四方方的厅堂里,七八人挤在一起,为首的正是黑着脸的雷云霆,他剑眉竖挑,满脸刚正戾气,身后的华月影等人活像是噤声鹌鹑,缩着脖子,老老实实揣着手。
对面孤零零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活像是三堂会审。
雷云霆先开口了,他拂袖怒斥道:“你闹够没!”
“没有。”
“你!”雷云霆许是没料到沈扬戈还敢顶嘴,赫然瞪大了眼,高高举起巴掌,又被七手八脚阻止。
“哎哎哎!雷老大,你这是作甚!”
“别、别激动!”
众人悚然一惊,一边狂给沈扬戈使眼色,一边慌里慌张地去扒拉他的胳膊。
雷云霆被拽住,悬在半空的手死死紧攥成拳,青筋迸起,骨节泛白,最后还是颓然放下。
“有话好好说,你们着什么急啊。”华月影小声劝道,她紧蹙秀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同伴扯了扯衣摆,只能怯怯退回原位。
他恨铁不成钢,磨牙道:“沈扬戈,你看看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杀人夺宝、栽赃嫁祸,我们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你的祖父、父亲,都没有你那么不堪!”
“所以他们都死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骤然响起,满室死一般的寂静。
沈扬戈被重重甩到地上,他撑着地,头微微低垂,墨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嘴角边渗出淡淡血渍。
许是变故陡生,众人的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自家不听话的崽子被扇到了地上,可方才他说的实在是……
实在是过于狼心狗肺!
华月影第一个探身去扶沈扬戈,她强忍着哭腔,小声骂道:“扬戈,你说什么呢!”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亲呢?”她低头的瞬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
雷云霆感受着自己发烫发麻的掌心,他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一瞬间却像是苍老了十岁,眼底满是嘲意:“沈扬戈,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地上的沈扬戈却无动于衷,他躲开了华月影探来的手,闻言只抬眸冷笑:“你们早该失望了。”
“我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小人,你们早该知道的,我永远都活不成沈承安的样子!”他半边脸已经微微泛红了,眼中满是刻骨的恨意,说着眼尾通红一片,眸中依稀闪动着细碎的水光。
但谁也没有看清。
只见沈扬戈径直将白面具带上,扭头就往外冲,甚至还和来人撞上了。在紧急止步后,他稳住身形,待到看清来人,依旧二话不说地快步离开。
宁闻禛不明所以,他只觉得整个主厅里气氛沉闷,像是一壶闷开的水,水汽咕噜噜地顶着壶盖,似有野牛喷出冒着白气的鼻息,四周正涌动着化不开、散不去的阴霾。
雷云霆脸色铁青,仔细看去,他的右手紧攥成拳,正不明显地颤抖着。而所有人的目光闪躲,华月影的眼眶湿润,鼻头也泛着红,像是方才抹了眼泪。
这是怎么了?
他担忧地往后看了一眼。
此时的沈扬戈,却早已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