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打算替那个心怀鬼胎的人求医?”
沈扬戈倚柱抱胸道:“宁闻禛,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
“打雁的叫雁啄了眼,阴沟里翻船,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
沈扬戈难得显出几分毒舌,宁闻禛都不知道他从哪儿编排来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所以扬戈,你方才不是应了他么?”他有些无奈,抬眸望向不省心的孩子,“还是你留在这儿等我?”
沈扬戈一噎:“去啊,怎么不去呢?”
他止住了话头,轻蔑扬起下巴,转过身就往外出,高高竖起的马尾甩出凌厉的弧度。
宁闻禛恰好看过去,目光倏忽落在了他束发的红色发绳上,只见朱红色已经褪了不少,显得毛躁,靠近发冠的地方还坠着一枚古铜钱。
发绳那么旧了也没不知道吭声,下次还是换个新的吧。
跟个小孩儿一样,什么臭脾气。
宁闻禛收回了目光,他撇撇嘴,继续收拾东西,但就连他都没察觉到,自己眼神始终藏着零星笑意。
像是水中摇曳的,波光粼粼的星河。
可直到最后,他都在一遍遍后悔,那时为什么要答应,他该义无反顾地带着沈扬戈逃跑。
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逃到一个厄运到不了的未来。
*
南虞多山,溪流像是银绸带穿梭其中,榴花洞就立于山外山。
天下无不知之者,天下事无所不知——鹤镜生所在的南虞境榴花洞与其说是洞,倒不如说是宫殿。
它就在云端之上,四方巍峨立柱,仙鹤盘旋飞,彩霞萦绕恍然如仙境。
“世人说,拜鹤镜之主,需步行登天九千阶,方显诚心。”黎照瑾在上书榴花洞的山门之下,折了一朵终年不谢的榴花,指尖烧起了赤红烈焰,将霎时将花叶吞没殆尽。
只见落下的灰烬却逆势而起,它们就像排列出一行墨字,飘飘悠悠就乘风而起,就像是被人接引般,有灵性地往云端深处钻去。
“这是……”宁闻禛不解。
他抬眼看向山门两侧,簇拥着火红的榴花,恰似枝头燃起灼灼烈焰,像是奔涌的鲜血,裹挟着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这是向鹤镜之主祈愿的仪式。”黎照瑾解释道,“凡入榴花洞者,燃花向鹤主祈愿,若是他应允,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就能到山外山。”
宁闻禛将信将疑,他看着如此张扬的榴花,点了点未绽开的花苞,枝头便摇头晃脑起来。
他倏忽弯了眉眼:“开得真艳。”
“宁兄,你不祈愿吗?”
“我无愿。”
“……”
似乎没有想到是这个回答,黎照瑾一愣,他又转向一旁抱剑而立的沈扬戈:“沈公子不祈愿吗?”
“呵。”沈扬戈冷嗤一声。
他大步向前,却见他踏上台阶的瞬间,两旁终年不衰的榴花霎时燃起了烈焰。
“扬戈!”
异象陡现,宁闻禛骇然出声,他快步跟上,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臂,阻止他继续往上。
他落了沈扬戈两级台阶,自下而上看,只见身旁火光冲天而起,映着那人半边面具泛起澄黄色调。
沈扬戈回过头,他的瞳孔很黑,能让宁闻禛轻易能从里面看到自己方寸大乱的神情。
他的担心溢于言表,可沈扬戈却是一副沉静的模样,他只定定回望那人片刻,抬起头,看着飞灰化鹤袅袅没入云端,淡声道:“不入流的雕虫小技,也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
“沈公子还是嘴上饶人得好。”
黎照瑾皱眉不认同道。
“废物才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话罢,沈扬戈抽回了自己的手,他一步步地往上走,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一把藏锋的剑,随着踏出的每一步,将刀刃从鞘中抽出,锋芒毕露。
宁闻禛感受着手心的空荡,他看着那人拾级而上的背影,不似求神,倒像寻仇杀生。
他茫然地攥紧手掌,指尖蜷起,只转头勉强笑道:“黎道友,我们也上去吧。”
见黎照瑾脸色难看,他也无心劝慰,自顾自地跟在沈扬戈身后,但不知为何,他抬头看了看杳无尽头的登天阶,恍惚有一种错觉。
仿佛虚空中有一只怪物,正张开了血盆大口,它留着涎水,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猎物走入它的咽喉,浑然不觉地顺着食道一路往前,被它生吞活剥。
他强压下不适,但心头疑云更甚。
九千级天阶,山路的尽头,依稀有一处望云台。
唇红齿白的童子扎着双髻,眉间点着银白的云纹,他见着来客,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鹤双飞,贵客至。我家主人久等了。”
“这位仙童,鹤镜大人知道我们要来?”黎照瑾有些吃惊,他看了一眼宁闻禛两人,一时不知他口中的“贵客”究竟是指谁。
难道是无风自燃的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