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岭之中,有一处黑石狱,专门用于关押穷凶极恶的犯人。
它在山岩的最中心,没有一丝光亮,地泉顺着倒悬的石乳,一滴滴地溅在地上。
嘀嗒、嘀嗒……
像是永恒的寂静。
忽然,一点亮光逼退了黑暗,那些浓墨般的怪物从墙壁上退后,蜷缩在角落,蠕动的触手蠢蠢欲动着。
啪嗒啪嗒,是轻巧的脚步声。烛火转过拐角,被风骤然吹动,险些熄灭过去。
“唔!”清脆的女声在寂静的囚道内格外清晰。
来人是个黄杉小姑娘,头上簪着金灿灿的菡萏,流苏宛若串联的露珠,颗颗晶莹剔透,晃动中有些炫目。
“喂,你就是宁闻禛吧。”封司幸举着烛火往前探,她趴在黑铁牢门前,小声道。
“……”
那个身影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他缓声道:“姑娘有何指教。”
声音好听,那就是好人。
封司幸四处摩挲着,寻找牢门的锁槽。
“你别害怕啊,我是来放你出去的!怪了,去哪里了……”
“多谢。”黑暗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既然有错,自然该承担。”
“可你不是给人顶罪的吗?”封司幸有些生气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替人偿命,不也是不公平吗?”
“我也欠了他一条命,还了也算两清。”
“黎师兄说得对,你可真拗哦!”封司幸没好气道,她继续摸着牢门的栅栏,“但是吧,这次你还是省着点用吧——首先,姜南早死了;其次,甘棠山的那个人,也早死了。”
“……”
黑暗中沉默片刻,随即那人缓声道:“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杀的那个压根不是人,他的血早就凝固了,是被人操纵的傀儡……邳川那边已经承认了,说是他们的失误,可能让你们误会了才动手,还要向你们道歉呢……”
“锈刀师姜南早就死了,还是我们剑阁去敛的尸,不知道谁一直在冒充他,不过也随他去了。这次是佘晋峰主想方设法想把你弄死,所以才将错就错,一口咬定甘棠山死的是姜南,他还截了邳川的消息。”
“你要是这样认罪了,岂不是正中这个老狐狸的下怀?”
宁闻禛没有吭声,又听封司幸无意道:“你是不知道,现在越来越离谱了,邳川那边放话说,姜南病重,他们找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徒弟继任锈刀师呢。”
“话说,傀儡同真人还是很有区别的,那天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吗?”
石牢里传出了衣衫摩挲的响动,那人似乎站起身来,“既然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你放我走了,岂不闯了大祸。”
“我怕什么?佘晋那条老毒虫拿我可没办法!”封司幸嗤之以鼻,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处整齐的凹槽,眸子霎时亮了起来,“找到了!”
“这可不是免费的,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在禁令没入锁槽的最后一刻,封司幸的动作顿住了,她将灯高高举起,可还是照不清里面那人。
她目光坚定:“黎师兄拿你当至交好友,他向来朋友就少,整个剑阁兴许只有我一个,现在你也算一个了……他家需要依附剑阁,所以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你也知道,吕太牢把他逐出师门,但是吴叔叔保他来午峰了,既然你们没找到姜南,那就证明他身上雷火淬的伤还没好。后面还有宗门大比,他向来是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若是还这样,迟早会沦为剑阁的笑柄。”
“我会去找姜南。”宁闻禛听出了她的意思。
封司幸抿唇笑了笑,禁令发出了莹莹白光,黑暗深处传来了咯吱咯吱的铰链音,石牢迟缓打开,像是古稀老人在喉间闷咳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音。
她此时终于见到了关着的人。
光风霁月,眉目如画,影影绰绰的光落在他的睫上,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青年撩起眸子:“无论姜南在不在,我都会救他。”
封司幸弯起眉眼,她歪歪头:“那就——”
“去邳川吧!”
*
姜南病重的消息,就是从邳川周氏传出来的。
在宁闻禛离开雪衣剑阁的次日,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邳川宣称,此后锈刀师的名号将由姜南的弟子继任,甘棠山之事乃是一场误会,他们愿向涉及的无辜修士致歉。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望向了剑阁——却得知,那人早已离开。
“剑阁大义,仗义执言,明辨是非呐!”
邳川城外的驿馆,几人正从马车上跳下,侍者匆匆上前,领了马缰就往后院拽去。
为首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正拂去衣裳的尘埃,他们许是一路都在讨论最近沸沸扬扬的消息,此时话头都还未止。
“就是狗拿耗子!”听见同伴对雪衣剑阁颇为推崇,他桀骜地扬起下巴,“白鬼阁出了名的爱管闲事,这下好了,周家压根不吃他这套!”
“若非少荏剑君伤了根基,还轮得着他们在这儿跳脚?”
宁闻禛才打听到周家的位置,正欲进城,却被通行的车马堵住了脚步,他等着他们离开,却无意捕捉到了一点消息。
“那姜南真的病重了吗?”有人好奇问道。
少年一噎:“总之,既然周家说他病重,那兴许就是了吧。”
“可我怎么听说,周见霄自绛雪境出来以后,就疯了呢——他见谁都叫姜南,猫猫狗狗都不放过。”
“你才疯了!”少年目露不善。
“哎呀,别吵别吵!”一旁的同伴拉着偏架,“周家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毕竟人家可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呢。”他挤眉弄眼道,话音落下,众人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