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飞琼显然不相信这个理由:“你究竟想要什么?如此大费周章,不止是要他死吧。”
说到此处,她微妙一顿:“我怎么觉得,你并不希望他待在剑阁。”
“我需要确定一件事。”佘晋缓声道,捏着杯子的指尖却隐隐泛白。
他需要利用九烛确定一件事,确定那个东西,究竟是属于宁无俦的,还是他的。
这是他藏了十余年的秘密。
当年他赶到仰风山庄时,在断壁残垣间,看到了神情淡漠、满手血腥的宁无俦,无助哭泣的孩童,还有就是……
那个东西。
只一眼,就令他道心溃散,至此修为再无精进。
它究竟是什么?
它属于谁?
这是他需要得到的答案。
*
而“罪魁祸首”仍在狼吞虎咽,细微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谲。
宁闻禛一身是血,木然地站在满地狼藉前,倏忽一阵风吹过,满脸泪痕泛凉,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扬戈。”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在怀里翻找起来,“玉剑,玉剑呢……”
他的手顿住了。
幽都的传讯玉剑放在了桌上,他离开时特意没有带走。
那时他是怎么说?宁闻禛甚至不敢回想——他说再也不会见他,不会理他,恩怨两清。
“为什么?”他始终想不通。
身后的五蕴骨还在引灵,源源不断地供给着经脉,它被伪装成了另一副模样。
若非九烛戳破了这桩隐秘,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宁闻禛找不到玉剑,颓然放下手。他低垂着头,无数咸湿的液体滴落,像是落了一场细细密密的雨雾,天地朦胧。
扑棱棱——是灵鸟扑簌翅膀的声音。
那是剑阁的报信使,它盘旋着,敛翅落在宁闻禛面前,霎时身躯溃散,化作了无数金色粉芥,只留一支通灵玉简悬在半空。
宁闻禛缓缓抬头,巨大的不安如潮水般将他吞没,里面也许藏着什么难以接受的消息。
尽管如此,他还是抬手,轻轻触碰了它。
啪嗒!玉简断裂,熟悉的声音传来。
“闻禛,你是去邳川了吗?别听司幸乱说,我其实早好了。”是黎照瑾,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似乎能见到他弯起的眉眼。
他语气讶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甘棠山一别后,我发现旧伤好像都痊愈了,你不必为我奔波……”
黎照瑾还在絮絮叨叨,宁闻禛却一把扼碎了音简,面无表情地往后走去。
那是邳川的方向。
*
次日一早,周府外又迎来了不速之客。
开门的仆人认识他——那是前几日才来过的客人,可如今青年一身血渍斑驳,神情平静得宛若修罗,冷瞳一抬,几乎要骇掉他半条命。
他屁滚尿流地往府里禀报,主上救我!
却不料,等他颤颤巍巍汇报完后,定睛一看,他家主人正不紧不慢地擦着剑,眸子都不曾抬一下:“请他进来。”
锵啷一声,少荏剑归鞘,周见霄大步往外走去,似乎早有预料。
等到他走进药圃,见宣澜正踮着脚,小心翼翼捻起滚烫的瓷盖,苦涩药味霎时蔓延开来。
宁闻禛站在一旁,浑身血渍,注视着面前的青年。谁也不曾察觉,他脚下的影子要比旁人的浓郁三分。
他走近,听见那人开口问:“你既然是姜南的徒弟,那应该知道——是不是只有骨才能补骨。”
“是。”宣澜头也不曾抬。
“黎照瑾的伤已经好了,你知不知道。”宁闻禛将纸包掷在案上,啪地一声,绳结霎时崩散,药材摊了一桌,“我问过了,这不过是治伤寒的药。”
“知道。”
宁闻禛呼吸一滞,他的唇在颤抖,几欲开口,最后带着微弱的希冀:“我来,你知不知道。”
“知道。”
“他究竟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知道。”年轻药师终于转头看他,眸光淡淡的,带着怜悯,“其实我可以瞒得很好——”
“我可以配对药,可以告诉你炁阴之体有得治,可以对所有问题说‘不知道’。如果是以前,我会想方设法瞒着。可现在我突然觉得,你应该要知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宣澜哂笑:“活得越久就越慈悲,我觉得他是想你来找他的。”
宁闻禛愣住,青年还在继续,他搅弄者药盏里的液体,苦涩的热气蒸腾而上:“他说你会来求药;如果你会来,如果问起了他,就说不知道。”
“遗憾的是,你没有问。”他耸耸肩,“我给过你机会了。”
原来……他之前一直在说的是这个。
宁闻禛转身就走,此时此刻,他无比迫切找到沈扬戈问清楚,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问他究竟有什么意义……
好玩吗?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他凭什么!
“宁公子,我有点好奇。”青年盛起药汤,他甚至没有转头,“你的赤心石是为谁求的。”
宁闻禛的脚步微顿,他喉头滚动,却迟迟没有回答。
“很多时候,你都可以察觉的。”宣澜的手停住了,药已经熬好,它沸腾着冒泡,像是濒临碎裂的梦,在咕噜噜的翻涌声中生生灭灭,化作雾气。
不对……
电光火石间,宁闻禛的脑海闪过一丝清明,恰如划过一道惊雷,黑暗恍若白昼,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它从始至终贯穿着,像是鬼魅一般,萦绕在每个人的身边。
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
不对。
那天,有两把剑……
从一开始,就不对。
他猛地往外冲,可就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幽都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