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沈扬戈缓缓抱紧那人逐渐冰冷的身躯,将头埋在颈侧,试图温暖他的体温。
“对不起……”
宁闻禛在他的身后蹲下,他从后面虚环住了沈扬戈,听见那人流着泪小声呢喃。
“对不起……”
“不怪你,扬戈,不是你的错。”宁闻禛轻轻将头抵在他的肩上,哽咽道,“对不起。”
可谁都没有注意到,雷云霆反常地没有上前,他站在众人身后,目露哀伤。所有人身上都有伤,是被烧灼的痕迹,而他藏在身后的手,却隐隐透明起来。
*
此后,沈扬戈将自己关在城主府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坐在院子的台阶前,像是失去魂魄的躯壳。
宁闻禛陪他坐着,他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去,恰好能看到自己院前的树,枝干嶙峋,就像是伸出的枯瘦手骨,向天乞求着怜悯。
“扬戈,我注定会走的。”宁闻禛抱膝坐着,把下巴撑在胳膊上,“这都是我的选择,和你没关系。”
他的声音不曾被听见,沈扬戈依旧注视着那棵树,目光没有偏移。
“你还要这样多久呢?”宁闻禛自顾自念道,他偏过头,目光安静温柔,“可我看着长大的扬戈,从来不怯懦,无论怎样,他都能继续走下去。”
“他是最勇敢的人。”
可他的话消散在风里,无人听见。
沈扬戈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看着院里的树,度过了沉寂的七日。
然后他起身,神色平常地踏出了城主府。
所有人都聚在门外,期盼地看着他,见他只是略显苍白,与平常无异,纷纷松了口气。
“扬戈,你还好吗?”人群中传来了迟疑的声音。
沈扬戈弯起嘴角:“嗯。”
他眸光澄澈,没有丝毫阴霾:“闻禛一定不希望看见我这样,哪怕他不在了,我也会好好地守住这里,不让他担心。”
所有人小心分辨着他细微的表情,不敢轻易接话。
但一旁的宁闻禛却露出了轻松的笑——他就知道,沈扬戈一定能赢。
没有任何事是时间抹不平的。
只需要等待,风就会吹散黄沙,水会冲开沟壑,沧海会变成桑田。
活下来的人能够继续前行。
他不用往后看。
“扬戈,快快快!”华月影挤过人群,她眼巴巴地端着一碗汤,献宝似的递前,“刚熬好的药,补气血。”
沈扬戈难得调侃:“华姐姐,你做的?”
华月影哭丧着脸:“当然不是了——英娘做的,只是她有事,拜托我盯着你喝点嘞。”
沈扬戈抬眼环顾一周,果然发现了端倪:“雷叔呢?”
他记得在入城时,转经轮大盛,所有人为了替他掠阵,都被灼伤了。
想必雷云霆一定伤得最厉害。
思及此处,他眉头蹙起:“他伤得怎样了?”
“啊?”众人面面相觑,满眼迷惑。
“对嚯,雷老大呢?”
“这几日我们都守着这儿,平常英娘会去工坊照料。”华月影解释着,撸起袖子展示手背,“你瞧,两天就好了,没什么的。”
“那个——”有人迟疑道,“雷老大这几日都闭门不出,他最疼你和……”闻禛。
那个名字被他含糊带过,又继续道:“许是一时接受不了,不愿意触景伤情吧。”
此言一出,沈扬戈脸上彻底没了笑,他默默垂眸,大家都沉默下来,气氛沉郁。
那人被旁边人杵了一肘子,他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也噤声当起了闭嘴鹌鹑。
*
夜里,工坊内,主室还亮着灯。
朦胧的烛火透过窗纸,像是一只灯笼。光影摇曳着,似乎扬起了风,风中又夹杂着不明显的声音。
寂静被一点点打破——那声音格外粗重,像是野兽喉间挤出闷哼。
终于,随着一声哗啦的铁链撞击音,无数瓷器摔落在地,呯呤哐啷地碎作一团,夜再度恢复沉寂。
窗前人影晃动,纤细的女人似乎抬手,挑亮了灯芯,随着光芒跳动,轮廓似乎更清晰了。
宋英娘卷好沾血的白纱,又在铁枷上重新扎好绷带,看着它们飞速洇开血色,她的动作微顿,逃避似地撇开目光。
“扬戈这两天好多了,他说想找个时间来看你。”
雷云霆喉结滚动,他似乎咧了咧嘴角,可肌肉却紧绷着,不受控制地抽搐:“我就知道……”
他话说得极慢,却格外坚定:“这小子,一定扛得住。”
此时的雷云霆已经不是那副沉稳和蔼的模样,他落在光里的半张脸上冷汗密布,额角青筋迸出,空气里隐隐传来了腥臭的铁锈味。
沉默片刻,他微微转头,此时隐在黑暗的半张脸才显露出了端倪。
皮肉已经被融开了,露出了森白的颧骨,血肉模糊,丝丝缕缕的魔息在其中翻涌交错,像是生生缝上的黑线。
它缝起了脱离的血肉,强行保持住“脸”的形状。
“还得再等等。”随着骷髅般的牙齿张合,一缕魔息又在他裸露的牙床上织出血脉,“这幅样子不行。”
“我知道的,我劝住了。”宋英娘补充道,她飞速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你还要坚持多久呢?”她假装收拾,不忍心地撇开了眼。
“再等等吧,他会受不了的。”雷云霆轻声道。
“等到再也熬不住的那天。”
宋英娘一把盖下木盒,仓促转身。她藏起了落下的泪,深深吸气压下了颤抖的音调,装作不在意道:“我先走了哈,雷老大,你可得说到做到!”
随着门骤然拉开,她迈步的动作却霎时僵在原地。
只见月光溶溶下,一个身影安静站在台阶下,正捧着一个凉透的食盒,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怎么了?”虚弱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宋英娘踏下了那步,眼中的泪霎时崩落,她头也不回,只是轻声回答着。
“没什么。”
她注视着屋外那人。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