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想让他在自己怀里落泪。
真矛盾。
此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总会不经意地在转角相遇。
姜南有些狐疑,嘀咕道:“怎么又撞见了?”
周见霄表情如常:“好巧。”
过于巧合了吧。姜南却没有在意,他倒是想借机同周见霄打好关系,好混进绛雪境。
他笑吟吟地黏了上去,牵住了剑修的衣袖,语气亲昵:“既然有缘,那周师兄就陪我走走吧。”
这人又开始撒娇了。
周见霄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衣角,只见葱白的手指微微区起,攥出了褶皱,像是水波一般,怎么都抚不平。
他平静地挪开视线,却有些耳热:“嗯。”
诶?姜南的笑僵了一瞬,他倒是真没想到这个冷漠的木头桩子竟然没有一把拂开他。
不是说,大名鼎鼎的少荏剑君最不喜旁人的接触了吗?
去哪儿呢?姜南骑虎难下,他环顾四周,恰好见着路的尽头,袅袅升起了香火——那里似乎是一座寺庙,看门前一溜的解签的小摊,红墙箴言似乎还错了几句,不像什么正统的。
又听说周见霄最讨厌的就是和尚了。
姜南计上心来,他弯了眉眼,像是偷腥的猫:“我们去前面求支签如何?”
周见霄依了他,或者说,他没有选择余地,被连拉带拽地扯了过去。
“客官,可要求一支签?”小摊贩火眼金睛,看出了他们衣着不凡,机敏地递上了签筒。
“抽一个抽一个!”姜南停住脚步,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见霄迟疑道:“可是,我们都还没进去。”门口小摊的,可信吗?
“哎,客官,咱们这儿可比里头实惠!求签哪里不是求,心诚则灵嘛——”小摊撇撇嘴,他指了指里头,又伸出了五根手指,义正辞严地强调,“里头,十五钱;而我这儿,三钱。”
周见霄:“……”
更不靠谱了怎么办。
他看向了姜南,只见那人早已乐不可支,一双眼弯成了月牙:“你就求了吧。”小狐狸歪歪脑袋,“大不了,我给你解签。”
闻言,周见霄默默抽了一根,小摊伸手正欲接过,却见他绕过自己,递给了对面的同伴。
“我来解签。”姜南喜滋滋地接过,他小心翼翼地挪开遮挡签文的手,沉吟道:“除——暴——安——良——”
他倏忽将崭新的签文送到周见霄眼前,眉眼弯弯,恰似新月:“是上上签!”
周见霄定睛看去,只见上面潦潦草草镌着一行小字:上上签。
太糊弄人了。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最后他们也没有踏入那座寺庙,反而在小摊里逛了半天,将肚子填得满满当当。
分别时,他犹豫半晌,厚着脸皮向姜南讨要那支签,却见那人无辜地瞪圆了眼:“什么签?我扔掉了。”
“哦。”周见霄收回了手,莫名有些失落。
他没有看见面前人眼底的戏谑。
只见姜南偷偷咬了口糖画,餍足地眯起眼睛。
唔,甜得粘牙。
“后来呢?”沈扬戈问道。
“后来啊……”姜南歪着脑袋,回忆片刻,露出了抱歉的笑,“我记不清了……”
那一日,事情出现了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的转折——
周见霄遇险,他急匆匆向姜南发了信号后,便缩在了山洞。
姜南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他找到周见霄时,被那人赤红的眼吓了一跳。他冲了过去,攥住手腕就开始把脉,入手瞬间,只觉握住了烧红的烙铁。
只见那人浑身被汗浸湿,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姜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得额上渗出汗,可片刻之后,脸上的焦急被变了味,成了疑惑。他皱着眉,细细把脉,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人的身体。
此时,他的笑意已经掩不住了。
“不是……”姜南甩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出了声,“不是,你怎么中的是合-欢-散啊。”
“哈哈哈哈哈哈!”他乐得快要打滚,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边揉眼睛一边嘲笑,“大名鼎鼎的周见霄,竟然中了别人的合‘欢-药!哎,你说她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周见霄目光沉沉,像是锁定住了猎物的猛兽,鼻翼喷洒出热气,滚烫到几乎要点燃空气,他甩出了一卷红缎。
“这是婚契,评书,什么都行……”他亟不可待,按住了那人,目光炽热,“你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姜南结结巴巴道,他察觉到了危险,却依旧壮着胆子,翕动着鼻翼小心靠近。
“和我一起。”周见霄声音沙哑。
姜南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像是熟透的大虾,弓着身子企图逃离,却始终挣扎不开。
或者是……不愿意挣扎开。
最后,可怜又胆小的猎物不再反抗了,他认命般放下了手,避开滚烫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微不可闻。
那人的目光柔和下来,他的呼吸在药物作用下变得沉重,炽热,几乎要点燃周遭空气。暧-昧在身边燃烧,发出催人的香味,熏得人昏昏欲睡。
他们交叠在一起。
原本配合的人挣扎起来,惊慌道:“不行,不可以,我反悔了……”
“周见霄,剑君大人,你说过不让我疼的!”他哀戚道,豆大的泪珠连同汗水滚落。
整个人像是沁在水里的羊脂玉,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周见霄怕硌着他的背,便在地上垫了衣服,他让那人分-腿跪坐,然后紧紧将人扣在怀里。
强健的手将他的两只手腕攥紧,扣在石壁上,引导着他沉下身子。
姜南簌簌掉着泪,他害怕了,哀求起来。
周见霄轻轻吻去眼泪,他宽厚的手压上那人小腹。
“不怕,到这儿就好了。”他哄道。
骗人。
姜南瑟缩着,突然一个失力,他陡然伸长脖颈,像是濒死的天鹅,发出了短促绝望的泣音。
他修好了他的剑,也成了他的剑鞘。
唯一的归鞘。
周见霄的梦境到此结束,此后,就是混乱的破碎的画面。
姜南的眼泪,他红着的眼,轻声的话,无数细细碎碎的回忆像是破碎的瓷片,折射出无数张面孔。
有恶狠狠的,有咄咄逼人的,有泫然欲泣的……
他们张着嘴巴,或质问、或斥责、或哀求。
太多的声音了,太多话了。
周见霄已经分不清了,他像是无头苍蝇般在迷宫里碰壁,最后,陷在了一双泪眼中。
他听见眼睛的主人说:“忘了我吧。”
话音一出,他的动作却停住了,周遭万万千千的碎片刹那迸裂,从他的脸上身上划过,割出纵横的伤口。
在风暴中,他却得到了久违的宁静。
“不。”
他回答道,下一刻,便一脚踏空,重重落入了深渊。
“少主,你醒了!怎么样啊?”失重感传来,周见霄急促喘息着,睁眼的瞬间,老管家担忧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他闭了闭眼,撑着身子坐起,抬眼就看见了一张庄严的女性脸孔。来人头发花白,却盘得整整齐齐,插着象征掌权者的凤凰钗。
“青夫人。”他客气颔首。
青夫人俯视着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像是带着面具:“好点了吗?”
她顿了顿:“还记得吗?”
周见霄弯起了笑,是一个客气的弧度,眼里却毫无感情。
他直视她道:“记得。”
青夫人没有反应,她定定看了他片刻,从那双坦荡的眼里得到了答案,转身在仆人的簇拥下离开。
“哎……”老管家跺脚,颓然叹息,“还是没用。”
周见霄却轻快极了,他没忍住,轻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湿润起来。他转头看向窗外,枯死的榕树依旧虬枝嶙峋,它孤零零地伫立在哪里。
就像什么都没改变。
幸亏什么都没改。
谁都盼着他忘记,可他还没忘。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