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不见幽都 > 第90章 空城(十)

第90章 空城(十)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嗨,这也不是帮谁……”吴甲辰弯起眸子,他压低声音,凑前道,“在下只是单纯想看戏罢了——尤峰主还不知道吧,咱们的佘峰主为何如此心急,想要杀了沈扬戈。”

尤飞琼略一迟疑。

吴甲辰挑眉,他的声音隐在扇后,朦朦胧胧的,像是山涧的雾:“佘峰主有个好友,修魔的,差那么一块骨头。”

他两指捏在一起,比了一个大小:“那么大的,五蕴骨。”

尤飞琼瞪圆了眼,涩声道:“你是说,沈扬戈的骨……”

“哎!”吴甲辰猛地跳开了,连连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只是想瞧瞧沈淮渡的后人是何种模样。毕竟那么蠢,那么滥好心,还真是和他一脉相承呢!”

吴甲辰欢快离去,尤飞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你说,我们会有报应吗?”

明明当年是沈淮渡献身唤醒转经轮,明明是沈扬戈救的云州,如今他们却用谎言颠倒黑白,甚至要绝了他最后的血脉。

吴甲辰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沉默片刻,只嗤笑一声:“谁让他们说不出话呢?”

弱者没法发声,就注定被踩死。

尤飞琼心里不太舒服,可左右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能作罢:“当年沈淮渡救了那么多人,如今都对他喊打喊杀,值得吗?那些人是不是忘了,当年长阳漠沦陷,究竟多么可怕。”

“那就等它再塌一次了。”吴甲辰轻快道,他竖起折扇指天,声音遥遥落在身后,“等到那天,天崩、地裂、山川平陷,江河倒悬……等到生灵涂炭,而世间再无沈淮渡,那天,他们就会想起来!”

“这……”

看着他畅快笑着,尤飞琼许久才长叹一声。

这怪胚,又在说什么疯话?

幽都再塌一次?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酉峰峰主脸色微白,似有阴风钻入裙摆,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她环住胳膊,快步往酉峰去。

*

剑阁酉峰,封司幸一早便得了消息,尤长琼一回来,她便提着裙摆迎了上去。

“姑姑,怎么样?”

“我保了他一命,可能做的,也只有这一命。”

封司幸眼眶红红的,她抿唇坐在一旁,追问道:“那现在如何了?”

尤长琼瞟了她一眼,又飞速挪开目光:“我也替他说了话,被姓佘的堵了回来。”

“这老毒虫!”

“你也别急,吴甲辰倒是站出来了,命暂时保住了,就是要封五感,断经脉。”见封司幸蹭地一声站起,尤长琼急忙安抚,“哎!你别急!至少命还在呢!在押回剑阁之前,他都不会出事……”

“回来以后呢?那不是任由他们揉搓了!”

“他还有用,有大用……他身上有我们要的东西,轻易死不了的……”

封司幸打断道:“你们抓他我不说,散布谣言我也不说,可这样我们真得对得起沈剑圣吗?当年长阳漠异动,他一个人替大家扛下了所有,现在连他的后人都要赶尽杀绝!”

“司幸,你还没看懂吗?这么多年来,凡剑道大成者,没有一个人能越过沈淮渡。他只是区区的化神期,却霸占剑圣名号多年,已经有人对此不满了。已经过了那么久,长阳漠平静,沈淮渡声望下降,势必有人想要颠覆这个——”

“沈扬戈,就是最好的由头。”

“他们不仅要杀了他,还要泼足够的脏水,有十足的名号,让杀他光明正大、顺理成章。”

“所以——”封司幸一字一顿道,“你们说沈剑圣借由救世的名号,骗取了各宗法诀和宝物,潜逃至长阳漠。”

尤长琼悚然一惊,她飞快看向门外,同时厉声道:“住口!”

“所以,你们还说云州大疫是沈扬戈做的!是沈剑圣想要自己后人想要崭露头角,故意闹出的惨案,最后再用木石之心出来假惺惺!”

尤长琼哀叹一声,她紧紧攥住了侄女的手:“这是你能说的吗!”

“你以为他用木石之心救云州的事只有我们知道?当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些老东西心里门清,你以为为什么现在只有沈淮渡盗宝,逃至幽都的消息,而沈扬戈救云州的消息无人知晓,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要借他,来摧毁沈淮渡。”

“云州大疫,你们都知道的,对吗?”封司幸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注视着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句问道,“我不信药宗看不出来,那是疫还是毒,甚至三年来根本没有遣人救治——”

“你们一早就知道。”

她哑然,看着侄女清透的眼瞳,她深深叹了口气,又垂下眸。

“是,也是鹤镜生说的。放任云州大疫,就能逼出木石之心。我们等了它太久了,几年、十几年,到几十年,不止我们,某些人更等不及了。”

“畜生。”

封司幸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你们从小告诉我,要惩恶扬善,恪守本心,可现在你们做的都是什么!”

“因为坏人更明白好人的可贵,更希望小辈不会步自己的后尘。司幸,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或者我能够改变的,人各有命……”她叹了口气,“沈扬戈落到今天的下场,因为他是沈淮渡的后人,更因为除了这个名号以外,他一无所有。”

“没有人照拂他,象齿焚身,怀璧其罪——若是他身后有沈淮渡,或者任何一个可以震慑的人,你以为还会有人敢这般轻贱他吗?”

“说到底,他不像你,闯下那么大的祸还能有我们兜着。”

“你们真可怕。”封司幸从她手里挣开,甩袖离去。

尤长琼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静谧锋利,像是一把泛着冷光的剑。

她道:“不是你们,是我们——作为既得利者,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没有人。

*

“谁去弄瞎他?”囚牢外,几名弟子窃窃私语。

“我不去。”一人将小匣塞到旁边人手里,“脏手的活,谁愿意去做。”

“我也不去。”

“你去。”

“谁爱去谁去!”

“艹,他们有本事生拔了人家的骨,倒是一并做了就是!好过现下让我们那么为难……”

“倒也不残忍,就这布条,一蒙眼,就瞎了。也不用断手断脚,只需要稍稍挑断灵脉。”他做了一个挑的动作,涩声道,“也不见血,不就行了?”

“那你去。”旁边人将布条一递。

“算了。”那人嘟囔着,“这种损阴德的黑心活,我才不干呢……”

话罢,他又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众人沉默,显然是知道的。

大名鼎鼎的沈剑圣后人,救了云州的蠢蛋,虽然把他们折腾得够呛,但人总归有点良心在,再怎么狠毒,也没办法坦荡下手。

也算是体会了一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诸位师兄若是不去,那就由我来。”

不知何时,端着茶水的弟子站在阴影中,他迈步往前,从黑暗里脱身,露出了全貌。

他衣襟上绣着最低阶的鱼纹,一张脸算不上俊朗,但也颇为端正。

茶水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就在匣子旁边,那人随手拾起布条,笑道:“劳烦各位师兄替我开门了。”

好家伙,长得人模狗样,竟是有颗修罗心。

几名弟子相觑,最后为首那位站了出来,他清清嗓子,钥匙在他手里哐啷作响:“咳咳,你可知他是谁?”

“知道。”来人不卑不亢,“沈扬戈。”

“你可知道要做什么?”

“杜师兄都交代了,瞎眼、断灵脉、废丹田。前几日杜师兄取骨时,不够熟练,差点人就没了,黎师兄下令让他返了剑阁,不然这差事还轮不上我呢。”

想到前几日杜幼廉的那些刑罚,几人有些牙酸,背后也细细密密起了鸡皮疙瘩,忙不迭地拧开了锁。

“快些吧,换你也好,省得那么折磨人。”为首的弟子往黑咕隆咚的囚笼里飞速看了一眼,鼻尖萦绕这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夹杂着发霉的潮湿,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依稀一个人形躺在刑台上,生死不知。

他收回视线,抛下一句“动作干净点”就快步离开了。

来人捧着刀匣,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许久,他走上前,将东西搁在一旁,这才看清了沈扬戈当前的模样。

他额前的发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的,平躺在台上。最扎眼的是他喉间纱布了,早已被血浸湿了,像是红墨染成的。

此时,他才看清,沈扬戈的头是悬在台外的,杜幼廉在他的咽喉剌了一刀,不轻不重,又将他的头悬在外,只能靠颈撑起脑袋。

一旦沈扬戈撑不住,往后仰头,喉间伤口就会迸裂。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样的“恶趣味”,他们不敢忤逆阴晴不定的“杜师兄”,总归,会时不时来看看,确保那人不会死罢了。

来人将他的头扶起,推开四肢的锁扣,整个往后挪了几寸。

沈扬戈的头终于能落在台上了,他的喉头滚动,纱布的殷红愈深。

看清来人那张脸时,他明显一愣,似乎想说什么,可神思立刻清明了,又将话咽了下去。

“沈公子可有话要说。”来人非常客气。

沈扬戈看着他,思绪恍惚,声音沙哑如磨砂:“你、你像我一个认识的人。”

“哦?”那人动作未停,径直将淬毒的布蒙上了沈扬戈的眼睛,又打开了匣子。

里头摆着一排锃亮的刑具,他取出了最尖利的一枚。

“会有些疼,沈公子担待些了。”

囚牢之外,几人围着嘀嘀咕咕。

“哎,那个人挺眼熟啊,是不是最近来的?”

“是啊,好像是被人引荐的,说是占了他师兄的名额——爬得够快啊!”

“呵。”有人不屑道,“这种心狠手辣的小人,爬得能不快吗?”

“不对啊,我记得新来的,好像就是出身云州呢……他这都能下得了手?”熟悉各人来历的弟子惊诧道。

“……”

霎时,众人面面相觑,又回头看了眼生死未卜的沈扬戈,心中唏嘘不已。

果然是农夫与蛇,好心没好报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