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石块压住一般,杂草从缝隙横生。
封司幸在夜色中推开了石盖,她拎着湿透的裙摆,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像是投入深渊的小小石子,顷刻消失在黑暗中,没有声响。
她找到了拂雪剑。
被抛弃的、被守护的——遗物。
“司幸,不要犯傻。”黎照瑾注视着她。
“师兄,什么叫犯傻呢。”
黎照瑾沉默回望。
封司幸又咧嘴笑了,映着摇曳灯火,眼底水光盈盈:“好啦好啦,我不会犯傻。”她再次保证。
“黎师兄,你放心。”
她翻来覆去地摸索着剑鞘,爱不释手道:“我要去睡觉了,好困。”
看着封司幸一蹦一跳地离开,黎照瑾的目光却慢慢沉了下来。
他看着篝火在灰烬中湮灭。
*
驻点是在卯初起乱的。
天还未亮,草叶挂着露,林间来了一个人。
那人提着一把剑,无声无息地踏过熄灭的篝火,在裹着披风的弟子指引下,低头走到了囚车前。
来人撩起眼皮,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
“扬戈,你还好吗。”周见霄扶着铁牢,轻声道。
沈扬戈听出了声音,他一愣,随即急切地凑了上来,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出来,黑布就洇湿一片。
“周、周前辈……”他喊了一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磕磕巴巴道,“我师父,是好人,他没想……”
“我知道。”周见霄打断道,他伸进了手,牢牢攥住了小辈的手,语气含笑,“我都知道,别怕,扬戈,你还有力气吗?”
“什么?”沈扬戈没听懂他的意思,就听见远处传来骚乱,似乎有凌乱的脚步,还有高声的喊叫。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手中被塞了一只小匣子,木质的,带着温热的体温。
“扬戈,走。”
被握住的手心一空,温度霎时抽离,下一刻,他的耳边传来了金石撞击音,锵啷一声,锁链应声而落,随即是守卫高喝:“敌袭!敌袭!”
尖锐的鹰哨划破天空,灯火大作,整个驻点沸腾起来。无数人声喧哗,脚步凌乱,耳边是刀剑破空声——
沈扬戈被人一把拽了出去,随即嘴里被囫囵塞了一颗冰冷的丸子,他猝不及防地咽了下去,呛得咳了两口血。
还不等擦干嘴角血痕,遮掩的黑布被扯开,他睁大眼,视线内依旧一片漆黑,此时便听见焦灼的女声道:“这个是解药,得要两天你才看得见,现在你用拂雪!随便往哪个方向走!走哪儿算哪儿!”
“别被追上了!跑!”
话罢,他的脚被人拽着,强行压上了一柄剑。脚下的长剑悬于地面上一寸,晃晃悠悠,他猝不及防,胡乱挥着手,搀住面前人的肩膀才堪堪站稳。
那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扬戈,快走,我和封姑娘拖住他们。”
“周前辈,你们挡不住的!”沈扬戈话音落下,就听头顶破空声袭来,手下扶的肩膀骤然一动,那人反手斩落了暗器。
“不怕,闯都闯了,没有回头路了!”周见霄半开玩笑,“你还不走,就是拖累我们了。”
“有敌——”最近的弟子反应过来,可喊声还没传出,就被身边的同伴捂住了嘴,后颈猛地挨了一手刀,身体绵软下去。
“你们!”有人大惊,拔剑四顾,弓着身子,像是炸毛的猫。
霎时间,数个剑阁弟子悄无声息地簇拥过来,锵啷几声,他们手里都横着剑,目光沉静地盯着来人。
“酉峰是要叛了吗?”眼尖的弟子瞧见了那些人腰间的玉牌,厉声呵斥。
那些人依旧稳稳持剑,充耳不闻,好似会呼吸的雕像。
沈扬戈等人被酉峰的弟子护在中间,他看不见,却也能听到那些声音:“还有人吗?”
还有人来了吗?
他踩在晃荡的飞剑上,紧紧扶着周见霄的肩膀,目光茫然扫过。
周见霄拍了拍他的手背:“有呢,迟了几日,让你受苦了。”
“我杀了九烛,取回了你的东西,快走吧……”
沈扬戈握着木盒,他涩声道:“可我走不了。”
“忍着点!”话音落下,他的身后被人拍了一掌,一股莫名的真气涌入丹田。
清亮的女声响起:“不要抵触,虽说灵脉断了,但有人护住了你的气海,我借你一些真气,你就能御剑离开!”
“会很疼,但如果你想活,就忍住。”封司幸冷声道。
尽管她话说得严厉,可眼眶通红,泪珠在眸中打转,输送真气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如何不疼,她能感受到手下的身躯在不受控制地紧绷,肌肉在抽搐,那人死咬牙关,可若隐若现的闷哼还是传进她的耳中。
她就像是个冷酷的刽子手,将利刃般的灵气强行灌入那人破碎的灵脉,再来一遍凌迟。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活下去。
“走!”
灵气输送成功后,她一掌推开沈扬戈,又翻身躲开了袭来的利刃,一把抽出了腰间配的剑。
“封少主!你这是作甚!”
有弟子忌惮她的身份,一时不敢下死手。
封司幸直起身,剑锋冷冽:“替天行道。”
沈扬戈瞳孔失焦,脚下的飞剑晃悠升空,他茫然高喊道:“周前辈!”
“怎么?”周见霄稳稳搭住了他探出的胳膊。
“前辈,保重。”沈扬戈颤声道,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物件,扔进了周见霄怀里。
周见霄低头一看,正是一枚沾血的,小小的木签。他脸上表情有一瞬迟滞,可随即又弯唇笑了起来。
“小骗子。”他嘟哝着,将木签好生揣入衣襟。
明明说丢了的。
“保重!”沈扬戈又朝着封司幸遥遥喊了一声。
“知道——”封司幸望了沈扬戈一眼,高声道,“记住,还有一个人很想见你!”
谁呢。
沈扬戈没有问,他没有机会了。
耳畔是风声呼啸,脚下是兵戈铮鸣,冷铁相交发出铿锵的磨砺声,几乎要拧断脑中神经。他听见风掀林海滔天浪,听见云翳后雷声隆隆,像是巨型石磨在转动,要将生灵的骨血尽数碾碎。
血海从天倒灌。
去哪儿呢?
沈扬戈只觉颊上冰冷一片,不知是泪是汗,他抹了一把脸,突然笑了起来,忍受着血脉迸裂的疼痛,决然往闯入雷鸣深处。
向生处死,向死处生。
“雷暴,他过得去吗。”封司幸担忧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可随即她嗤笑一声,低头摇了摇,掂着手里的剑,“是我多想了,自当逆天而为。”
“小姑娘,你有剑圣遗风。”周见霄笑道。
封司幸拱手:“周剑君大义,当成圣。”
不料,周见霄兀自一笑,他眼底融融泛着光:“不成圣,成人。”
酉峰的阻灵术失效,劫人的消息飞速传开,越来越多剑阁弟子汇聚而来,像是铺天盖地的蝗灾,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他们大半追着沈扬戈往雷暴深处去,剩下的就如雨点般砸下,嵌满了小砀峰。
“少荏剑君,何必呢?今日放走贼人,剑阁必不能饶你!”
“我怕什么?”周见霄朗声道,“除暴安良,乃上上之签。”
他横剑于身,挡在万万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