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咒语,蛊惑了沈扬戈,等他反应过来时,炭火已经燃上了。
他回过神,熄灭了掌心火,一言不发地转身拖来了圈椅,宁闻禛裹着鹤氅缩在椅子里,又被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温顺的眸子,像是家养的猫。
炭火从傍晚烧到深夜,宁闻禛的两颊泛起酡红,在暖意中昏昏欲睡,而沈扬戈一直守在他身旁,一边照看着炉中红碳,又驱开滚滚而来的阴气。
突然,一种被窥视的气息传来,沈扬戈察觉到了,他往外看了一眼。
曾经的宁闻禛思绪混沌,可如今的他也感觉到了。他顺着沈扬戈的目光望去,只见院子一片空荡,亭台屋檐的轮廓在夜里被抹去,只留下了大片的黑。
是从主院传来的动静。
沈扬戈知道,那里来了不速之客,且对他们很感兴趣。
他收回目光,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喜欢辞灵吗。”
“啊?”
宁闻禛醒盹了,他以为自己用辞灵伤他,今日又召出“凶器”,惹得沈扬戈不喜了,只讷讷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用了。”
可沈扬戈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起了曾经封司幸说的话——
拂雪剑那么有名,你也不知道藏着点,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身份。
辞灵名列十大神兵榜,定然比拂雪还要好认,到时候免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沈扬戈又想,他若是喜欢,我就给他除去一切障碍。
总归和当年是不同了。
他能护得住他,护住所有人。
他将最后一块炭投入火中,听得噗呲一声,溅起火星,起身拍了身上的灰,提剑出了门。
他提前去了湫林秘境,远远就见密林里透着光。
进去一看,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坐在火堆前,麻袋上排着几颗圆溜溜的地豆,三个生的,两个焦的,烤成了黑炭。
见到来人,少年有些局促,他尴尬地半站不站,只向盛逢投去求救的目光。
“没事,你继续烤。”
盛逢安抚道,他又看向沈扬戈,似乎早有预料。
“你来得早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沈扬戈道,“否则湫林没必要那么早开。”
预计提前了几日。
盛逢无奈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谁让我活了那么久呢,是时候解脱了。”他话锋一转,“对了,你说过的答应我一个要求,还作数吧。”
“自然。”
“那好。”盛逢看了眼一旁眼巴巴瞅着的阿鱼,叹了口气,“大人说话,小孩子先出去。”
阿鱼犹豫着起身,他将地豆架在火堆上,乖巧离开了。
等到脚步消失在通道尽头,沈扬戈继续道:“你说吧。”
盛逢注视着他:“我有个要求,把我的心分成三份,纪安珣一份,你一份,还有一份,我要你去救云州。”
闻言,沈扬戈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宁闻禛却愣住了。
他想起了曾经沈扬戈的话,他说,盛逢一定是想救云州的。所以他在鹿鸣坳捏碎了木石之心,用众人趋之若鹜的至宝,解开了云州大疫。
如今选择权被交到了盛逢手里,他果然同想象中的那样,选择了云州。
“你知道云州的疫了。”沈扬戈道。
盛逢撇撇嘴,冷嘲热讽:“不然呢,你把那个小东西送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吗?”
沈扬戈不置可否。
“还有……”盛逢沉默片刻,问道,“是他吗?”
“我看了,阿鱼身上有一种毒,会慢慢腐蚀人的内脏,最后化成血水,是极其阴狠的毒。”
“我已经杀了。”沈扬戈答道。
饶昱,那个罪魁祸首。
盛逢一愣,他垂下眸,喃喃道:“啊、好……杀得对……”
“他会恨我吗。”他又问。
沈扬戈知道他这次说的是纪安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你的心一文不值,被那人弃如敝履?还是告诉他,在听闻他的死讯后,那人服了毒,随他一起去了。
他避开了盛逢的视线,缓声道:“你心里有答案,不是吗。”
盛逢瞳孔微震,许久才舒了一口气:“是啊,我早就知道了的,还纠结这个做什么。”
“可我还是想把一小块心分给他。”他目光坚定,“救云州用一片就够了,你的报酬再留一半,剩下的都给他。”话罢,他突然笑了,“听起来不像是我该做的事,在苍生大义前,还要考虑儿女私情,可我就是……”
就是想……
“人都是有私心的。”沈扬戈打断道,“无所谓大义还是私情,这都是你的选择,没必要把自己架在神坛上,不是剥夺了七情六欲才能算爱世人。”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盛逢挑眉,“真不告诉下名字?好歹相逢一场,也算是有缘。”
虽然是要命的孽缘。
沈扬戈定定注视着他,许久才开口。
“沈扬戈。”
盛逢道:“盛逢。”
这是他们此世第一次交换姓名,重新成为陌生的挚友。
话音落下,又沉默片刻,沈扬戈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
他微微停顿,道:“去把他喊进来,你和他道个别吧。”
盛逢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阿鱼就蹲在洞外,湫林的夜不是黑的,尽管无数树木高耸入云,但银白的月光就这样逶迤洒落,在地上铺了一层白霜。
整片天空都是绛蓝的,像是琉璃般的巨幕,被戳漏了,透出几点星光。
他用一根枯枝画着,沈扬戈走近,一看,有个帽,有个框,田字下四点。
是“魚”。
“进去吧。”沈扬戈等他写完最后一点。
阿鱼抬起头,眼眶红红的,他又低下头,小声低喃道:“是树神大人教我写的……这是我的名字。”
“写得很好。”
尽管笔画都是错的,他完全是照葫芦画瓢,凭借记忆“描”出的字,可沈扬戈还是耐心夸赞着。
阿鱼依旧没有动,他用小棍一下下杵在那个点上:“我听到你们说的了,不是这次,刚开始来的时候就听到了。”
“仙人哥哥,你说的是用我的命可以换云州没事,可是为什么要树神大人的心呢。”他顿了顿,涩声道,“如果取了心,他会死吗。”
沈扬戈看着他清亮的眼瞳,也蹲下了。
“没有人挖了心是不死的。”
“……”
噼啪——阿鱼手中的小棍断成两截,沉默许久,他小声问道。
“他的心可以救云州吗?”
“自然。”
“那……”他的手按上胸膛,“我的心可以救他吗?”
沈扬戈愣住了。
阿鱼的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的眼神如此坚定,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仙人哥哥,没有心会死的话,可以用我的心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