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圈椅便空了,只留一点余热。
阴气察觉到猎物的离去,纷纷垂涎着跟上,只听哐啷一声,它们差点被夹扁鼻头,纷纷被拒之门外。
那扇门上泛起符文,像是堤坝一般,沉默阻隔着潮水的冲袭。
沈扬戈将人抱回了房间,脱去外袍鞋袜,裹牢披风被褥,一层又一层,像是塞满了馅就要撑破皮的包子。
他从背后拥住了他,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头上,又从袖里摸出了一个小木圈。
宁闻禛知道,那是他用盛逢枯枝圈成的。
沈扬戈似乎很喜欢这个作品,捧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直到木门符文黯淡,再也抵挡不住阴气的侵袭,屋内涌起了不知来路的冷风,他才微微抬眸。
扫视着萦绕而来,虎视眈眈的怨气,他勾起唇角:“还想来呢。”
“没机会了。”
话罢,一点绿光从他掌心升起,它们先是绕着木镯转了几圈,开了灵智般,又欢欢喜喜地没入宁闻禛眉心。
“这是……”宁闻禛不解其意,可下一刻就有了答案。
只见在绿光没入后,他的呼吸变得绵长,眉头也舒展开来,气息平稳不少。
一股蓬勃的生机晕开,像是春涧化冰,草木复苏,精纯的气息弥漫着,将满室挤得满满当当,所到之处,阴厉之气纷纷避之不及,狼狈溃散。
“闻禛。”沈扬戈将他搂得更紧,满是得意,“你看到他了吗?盛逢,我的朋友——”
他微微停顿片刻,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语气轻快:“也许你们没有机会见面了,我带你见见他。”
我想把所有的朋友都介绍给你,想让你参与我的一切,哪怕只是在梦里。
*
宁闻禛在梦里见到了那棵树,由生至死,化作飞灰。
第二日,他就听到了湫林之主死去的消息。一夜之间,草木尽凋,走兽入穴,所有东桑木开遍白花,那是送葬的含义。
一种不安感充斥心头,宁闻禛找到了沈扬戈。
不料,那人爽快承认了。
“我去杀人了。”沈扬戈吐字清晰,他走向剑架,路过宁闻禛时,微微凑前,语气亲昵又狠毒,“闻禛,我把五蕴骨给了你,所以你要把木石之心给我——他是我杀的,也是因为你死的。”
“可你是如何知道木石之心的?”
宁闻禛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不应该,他是看着沈扬戈长大的,幽都没有人听过湫林的隐秘,更没有人说过木石之心,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
沈扬戈有瞬间的迟滞,他闷笑一声,语焉不详:“只要想活下去,自然会找到办法。”
你看,他自己都解释不了。
你看……
此时的宁闻禛才发觉自己有多滑稽——他曾与真相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明明只差一点。
明明只要再追问下去,他就会露出更多端倪。
沈扬戈从来都不会撒谎。
可他只说:“你这样,沈城主该有多失望。”
“失望?他们早该失望了。”沈扬戈无所谓,他步步紧逼,“现在木石之心在我手里,如果他们知道了,杀的可就是我了。或许,你也想让我死?”
宁闻禛定定看了他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
“明日我们随剑阁出去。”
他不愿追究,只想把头埋在沙子里不管不问,带着沈扬戈远离是非。
他不知道当时的回答是不是沈扬戈想要听的,可直到看清面具底下的眼睛微微弯起的那刻,他就明白了——自己误打误撞蒙对了
沈扬戈只想替从前的自己问一句:你愿意带我走吗。
闻禛,如果他们要杀我,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会。
他得到了答案。
*
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宁闻禛一直想着木石之心,完全没有留意香炉里袅袅徐徐升起的烟,那里掺杂了少许枯枝粉末,恰好与他体内的木石之力呼应,有定魂安神的作用。
于是,他的神思混沌,在半梦半醒之际,坠入了缥缈幻境。
吱呀——
门被推开,沈扬戈走了进来。
他屈膝坐下,靠着床榻,单手撑住下巴,又偷偷摸摸握住了宁闻禛的手。
先是摊开,相叠一起比大小,然后一根根地嵌进去,十指紧扣。
沈扬戈眼里的满足快要溢出,眸子闪闪发亮,就像是得了心爱玩具的小狗,翘着尾巴,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宁闻禛的睡姿向来端正,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可沈扬戈就偏不喜欢他这样,幼时他刚回家,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抱着小被子噔噔噔跑到那人房间,可怜巴巴地说要打地铺。
怎么可能呢。
于是,那人总会叹口气,掀开自己的被子,无奈地看着他。
沈扬戈便能得偿所愿,不仅霸占了大部分床铺,更会像八爪鱼一样趴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现在却不行了,他越长大,胆子却越小。如今只敢坐在床旁,鬼鬼祟祟地牵住那人的手。
沈扬戈被自己逗笑了,弯起的眼里波光粼粼,像是藏了千言万语,却始终沉默无言。
宁闻禛听他斟酌片刻,开口了。
“你来了。”
他一愣,那是他梦里听到的声音。
沈扬戈还在继续,他垂着眸,似乎在与看不见的人对话:“你该恨他。”
停顿片刻,他轻轻攥紧了木镯,声音很轻,宛如呢喃:“你会回来找我的,如果需要摆脱他,你就点燃枯枝。”
目睹一切的宁闻禛哑然失语。
原来从始至终,和他对话的那个人,就是沈扬戈。
他说——
你该恨我的。
像我爱你那样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