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扬戈将枯枝抛在他怀里,在黎照瑾的幻境里,那就是一把剑。他道:“那就捡起来,自我了断。”
黎照瑾缓缓捡起剑,他依旧闭着眼,没有半分迟疑,径直对着自己的胸膛送了进去,枯枝寸寸崩断,可在他记忆里,他已经倒在了地上,气息衰微,感受着鲜血连同生命的流逝。
兴许沈扬戈都没想过他会那么果断,愣在了原地。
宁闻禛一直盯着他,只见他先蹙眉,有些茫然,片刻后似乎想通了什么,眉头略微舒展,却依旧拢着淡淡的川字。
此时,黎照瑾气息紊乱起来,他匍匐在地,挣扎往前,额上冷汗密布,手一个劲儿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呢?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如果说完全没有任何触动,倒也不可能,但宁闻禛并没有多感动,他只觉得负担,胸口沉甸甸压着巨石,让人喘不上气。
比起黎照瑾的决绝,沈扬戈的目光更让他难过。
那人一直愣愣地看着地上挪动的人,有些出神,眼底噙着水光,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
沈扬戈想不明白,这么这回就不同了呢。
这人不应该变卦吗!他为什么会那么果断——但凡他有半分迟疑,他都能宽慰自己:你看,全天下只有我才能那么勇敢!
可最后事实证明,不止是他,他的爱好像也是廉价的,可以被轻易替代的。他没有什么可以给宁闻禛的。哪怕是命,也不是唯一的。
真可怕。
沈扬戈的剑没了目标,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来,他也低下头,轻轻晃着剑,银光反射光线,在地上漾着水波,一波接一波,像是赤足站在浪潮中央。
他的脸上是一种有点释然有点难过的表情,轻轻撇嘴嘟囔道:“你死一次,我死一次,扯平了。”
顿了顿,他又恶狠狠道:“你以后一定要对他好知不知道,你这个伪君子,要是让我知道,让我知道……”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声音颤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狠狠抹去了眼泪,喉结滚动,最后却是喟叹般轻喃了一句:“怎么我想要的,你全都有呢。”
话罢,他捏起白面具自嘲道:“真令人厌恶。”
但说的是谁,他也不知道。
他再次覆上了面具,又变成了那个心胸狭窄、无恶不作的沈扬戈。
“好了,别转了。”沈扬戈一抬手,圆鼓鼓翻肚皮的小鱼便应声而来,它木讷地悬停在主人面前,好似一只呆瓜咸鱼。
面具下闷闷的声音传来:“这次不许找错了。”
去找他。
于是,小鱼眼底闪过一缕流光,像是开了灵智一般,它再次扭着身躯,簌簌地往另一处游去。
*
沈扬戈找到宁闻禛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还好,还在。他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无他,在他第一脚踏入石窟时,那人的眸子就看了过来,牢牢锁定了自己。
同黎照瑾一样,宁闻禛看到那个自己也盘腿坐在地上,不同的是,他手里正捏着清心诀。
想必黎照瑾也察觉到了异样,当机立断打坐调息,还是晚了一步,甚至没来得及起势,就被甘棠山拉入了赤心幻梦。
不对……
宁闻禛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记得他从赤心梦中醒来时,是在旁边的石床上的,并没有打坐,难道是他?
他将目光投向沈扬戈,只见那人背过手,踱步进来,一副嚣张的模样。
“果真厉害,这都被你发现了……”沈扬戈正欲讥讽几句,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只见地上那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重复道:“果真厉害,这都被你发现了。”
什么?
沈扬戈被打个措手不及,宁闻禛也愣在原地,两人齐齐望去,只见那人目光安静,带着无知的纯澈。
“中招了?”沈扬戈反问道。
“中招了?”宁闻禛见那个自己面无表情地学舌,语气明明转了个弯,但脸上没有丝毫波浪。
他的脸腾地红了,急匆匆地横在沈扬戈面前,恰好对上了那双明显弯起的眸子。
他在笑!
他在笑我!
宁闻禛脑海轰地一声炸了,又急又气:“不许、不许看!”
沈扬戈摘下面具,他丝毫不顾阻挡,又往前走了两步,迎着那人的目光,俯身凑前,玩味道:“学我呢。”语气轻佻又得意,像是翘起尾巴的小狗。
“学我呢。”那个自己格外顺从,一字一句捧哏道。
沈扬戈被逗乐了,他蹲下身,捂脸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你真是……太可爱了……”
一旁的宁闻禛耳根都红透了,火辣辣地烧,他紧抿着唇,有些气恼地瞪着他。
“你真是……太可爱了。”
突然,沈扬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眼睛亮亮的,他跪坐在自己跟前,用手托起自己的脸。
他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语气却温和下来。
宁闻禛憋着闷气,抱胸冷冷睥着,正准备看他还要闹什么幺蛾子,就听那人放缓语气,喊了一声。
“沈扬戈。”
他叫自己做什么?
不等宁闻禛反应过来,就见自己学道:“沈扬戈。”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霎时,沈扬戈的笑意慢慢地敛去,他有些羞赧地垂下眸,又鼓足勇气望进他的眼里,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次,对面的人却没有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