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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行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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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宁闻禛下意识摇头,“我不能离开。”

“你疯了吗?难道要告诉沈扬戈,我们要去轮回里把他的残魂带回来?”盛逢咬牙道,“要是让他知道我们要打乱他的计划,你以为他不会和我们拼命?虽然没有记忆,可他一直在等一个人,你以为他让我七年后来幽都是为了什么?”

他指着宁闻禛手里的瓷瓶:“我问过他,绕这么大个圈子,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宁闻禛愣愣看着他,只见盛逢喉结上下滚动,目光锋利,又将记忆里的话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

“他说,我喜欢的人很倔,不喜欢欠人的,只要不知道五蕴骨在他身上就够了。只要他相信那是木石之心,有大家在,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他还说——我吃过的亏,不舍得让他再受一点。

“他告诉过我,他总在想,如果当年你来晚了,他死在辛家村,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你会不会像他这样,一直想一直想,想自己再早一点就好了,是不是就能感受到半分他的痛苦……”

突然,盛逢顿住了。

他眼前又浮现那日的场景,青年坐在篝火前,手中的枝条不晃了,眸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像是嵌着一颗炽热的心脏。

沈扬戈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随即往上扬起,他似乎笑了起来。

“可是后来,我突然发现,也许我回来就是为了承担这一切的,我是幽都的后继者,我注定要与它共存亡。”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瞳里带着光,却噙着水色,明亮又脆弱。

“忽然有一天,我拥有了一切;同样忽然有一天,我又失去了一切。”沈扬戈笑了起来,“里面最不重要的,就是我的命了——也只剩下我的命了。”

“只要能把他们带回来,我赚大了!”他眉眼弯弯,语气愉快。

盛逢突然泄了一口气,他颓然自嘲。

“我为什么察觉到,却没有阻止,你还不明白吗——”盛逢嗤笑一声,话里带刺,却不知道在扎谁,“因为他太痛苦了。”

“这样也许对他是解脱。”

宁闻禛站在原地,有些脆弱,他垂眸握紧了瓷瓶:“盛荒君是不愿意帮我了。”话罢,他自顾自点点头,错身往外,“那我自寻法子。”

“你要知道,轮回间隙是时空乱瀑,那里的时间和这里的完全错乱,我不知道你进去要多久找到他,甚至能不能找到他,有可能死在里面,你确定要去吗……”盛逢拔高了嗓音。

话音落下,宁闻禛顿住了脚步。

“他可以放弃一切,我亦然。”他倏忽笑了,“我可以陪他死在轮回里。”

在离开之前,宁闻禛又找到了沈扬戈,那人正在后院画画,一笔笔将空白的地方填满。他看了那人许久,目光如此温柔,一点点从他的眉眼描摹下来,像是柔软的风。

沈扬戈有些不适应,他撩起眼:“你总看我作什么。”

“因为你好看。”

沈扬戈抿抿唇,又不说话了。

“扬戈,我要走了。”

闻言,沈扬戈一顿,他状若无事地点头:“嗯,好。”

“……”

停顿片刻,他挪开视线,又问:“什么时候呢。”

宁闻禛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想自己该是在笑的吧,也许表情很难看:“现在。”

沈扬戈落笔微顿,背着的手攥起拳,指甲抠入掌心,他的心绪有些乱,像是本该晴空万里的地方骤然卷起了沙暴,打了个猝不及防。

“那走吧。”

“你会想我吗。”

沈扬戈没有回答了,甚至没有再分一丝眼神过去,神情专注在纸面,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宁闻禛自知得不到答案,他垂眸笑笑,转身离去。

直到脚步在院外彻底消失,沈扬戈才抬起头,看着空空荡荡的院门发愣。

明明日光和煦,落在身上却不带一丝温度,冷得吓人。

“果然,无趣的地方谁也不会喜欢。”

沈扬戈心口倏忽一空。

落笔刹那,忽而有风穿胸而过。

*

长阳漠外。

鹤镜生早就在一处荒村等候。他背着手,白裳在风中猎猎飞扬,白发用玉簪随意盘起,两捋垂落额前,配着那双含笑的眸,仿佛世间多情客。

盛逢瞧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衣领:“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的都是事实。”鹤镜生笑意未变,他话锋一转,“你知道的,转经轮和因果刺并不能像我们这般生灵开智,它只有本能,它们凌驾于我们之上,是因果的主宰。”

“若沈扬戈有异心,他的能力足够毁天灭地,所以转经轮才会剥离他的情感和记忆,让他成为最好的器皿。”

眼见盛逢僵在原地,后槽牙几欲咬碎,鹤镜生慢悠悠摘下自己的衣襟:“如果他那一半的魂魄回不来,在轮回里灰飞烟灭了,剩下的一半根本没法支撑他凝形。他会和这座城一起湮灭,意识永远囚禁在这里,不死不灭。”

宁闻禛上前一步,目光沉沉,他的视线在鹤镜生身上扫过,又落在盛逢身上。

那人脸色铁青,却没有反驳。

就是默认了。

他知道放任沈扬戈魂魄消散的后果,形体消散,却永生不死。没有人能找到他,他会成为游荡于野的孤魂。

“盛逢,要我告诉你吗——你是他的朋友,你两世都是他的挚友,是能把心脏托付给他的存在,你要看着他死吗。”

“或者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上一个轮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死而复生的?重来一回注定要付出代价,你若是能坦然接受,那自然当我没说。”鹤镜生一摊手,笑吟吟道,“也希望你能够夜夜安眠了。”

“你!”盛逢气结,他攥紧了拳头,却说不出一个字反驳,拳头紧了又松,最后在鹤镜生玩味的目光中,重重叹了口气。

“我去。”

“但我告诉你,别想耍什么阴谋诡计。”他恨恨抬眸。

“你忘了吗,四荒永生。”鹤镜生笑吟吟地摆手,“快去吧,我会替你们遮掩的,晚点就赶不上了。”但那笑容却看着让人牙根痒痒。

盛逢憋着一口气,后退两步,他抬起手,霎时风云骤变,乌云盖顶。雷霆在阴翳后隆隆作响,像是蒙在纸后,忽明忽暗的灯笼。

狂风皱起,盛逢双手成诀,他腾身而起,悬于半空,赫然睁眼。

那是一双多么翠绿的眼眸,宛如万顷林海喧哗,融在那双瞳孔里,磅礴的生机恰如溃坝一般,轰然荡开。

巨大的古木虚影在他身后显现,上接天,下连地,树冠绵延数十里,几乎将这方天地全部遮掩。

这才是它的本体!

四荒之一——盛逢之木。

不等宁闻禛震撼,霎时,盛逢的视线看了过来,狂风旋转,在他身前出现了一个幽深空洞,里面黢黑一片,散发着隐隐约约令人不安的鬼泣。

像是风吹过洞窟空穴的呜咽,一声又一声,低沉绵延。

就是现在!

宁闻禛毫不犹豫,跃身而入。

在他进入的瞬间,空洞开始扭曲收缩。霎时,无数藤蔓从树冠、树身上虬结,拧成一条条粗壮的绳索,随即钻入其中,顷刻暴涨,将裂缝再度抻开。

盛逢再度阖目,眼底绿幽敛去。

而一旁的鹤镜生轻轻啧了一声,他抵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戏。在他身后,靠近黄沙中心的地方,正竖起了一面巨大的屏障,宝相庄严,依稀传来白鹤清鸣。

看了片刻,在确定他们都进入时空乱瀑后,他终于噙着一抹笑,转身离开。

一步混沌,一步平静。

在跨过屏障的瞬间,艳阳高照,微风轻扬。他面前整整齐齐排着队伍,各宗精英弟子齐聚,皆目光炯炯,手压佩剑,数千人竟然寂静无声。

鹤童快步上前,双髻低垂,顶着一张娃娃脸,沉声回禀:“大人,都到齐了。”

“珈惹殿也准备好了,因果刺随时启用。”

鹤镜生颔首,他眯眼看着队伍,看出了那些人肃穆神情下,勃勃欲发的野心。

他们的眼里都藏着吃人的欲望——

想到这里,他的笑意愈深,猛一扬手。

“走吧,我们去——”

“夺回转经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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