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刚才说的老了么?”
“我说的是你,你老。”
“嗯。”魏乙宁晃晃脑袋,抬手一揽,勾了孔雯锦的肩膀,“那你还不扶着我?”
惊喜来得突然,很久没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孔雯锦也晕头转向:“你……怎么了?”
“这会儿有点晕。”
“如果我没来,怎么办?”
“打车回家。”
“不是,我是说,你提前出来。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来接你了?如果没人知道我来,你还要喝酒么?”
“不会。我喝够量了,最多等他们。”
“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不是主角。而且,在他们眼里我已经醉了。”魏乙宁说着,路边掉下一片树叶正落头上。
目睹全程的孔雯锦帮忙取下树叶,摸了心上人的头发:“你头发好多啊。你长头发也好好看。”
“有点挡眼睛。”
“可以固定一下。”
“最近扫地我看你掉了很多头发。”
“啊!说到这个,我都快秃了。”
“量力而行,不用太拼。”
刚想揽魏乙宁的腰,她松手自己走路了。孔雯锦又随着她的步伐:“酒好喝吗?”
“难喝。”
“你蛮清醒哎。”
“你想让我不清醒?”
“没有。路还长呀,你清醒的话我们还能多聊会天。我问你啊,你,跟我在一起会有罪恶感吗?”
魏乙宁的脚步慢下来,茫然而警惕:“哪方面?”
“就……没什么。你放心,我愿意做你的树洞。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我都愿意陪你和你一起。”
“谢谢。我也有个问题。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压迫感吗?”
孔雯锦错愕:“什么?”
“从你幼年我就经常带你,许多长辈该做的事我做了,你也很听话。”魏乙宁张了张嘴,“你怎么还喜欢我”这句憋了下去。
“你要听实话吗?其实没有压迫感,你很温柔,也没有端架子,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我打心眼里愿意盼望亲近你。你还蠢蠢的。难道你没有想过,如果我长大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者不成器,跟你不亲近,对你心怀怨恨,想要离你远一点非常白眼狼,你怎么办?”
“有爸爸妈妈在,我操心这个干什么。”
“可从小几乎都是你管我的。”
“嗯。”魏乙宁思考着,“收养和生育一样。孩子怎么想怎么做是她的事,我尽力做好自己的,不给社会培养个祸害就行。”
“切。”
红绿灯,两个人站在路口等待。
“我们两个年长的说得对,年幼的认真听,所以年幼的长得很好,对不对?你经常教我一些三观正的做法,而我又很听你的话。如果你三观正但我不听话,如果你三观不正而我听话,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因她说话顿了顿,魏乙宁便以为她说完了,接话:“但当年我挺纠结的。绝对清醒很孤独。人口素质普遍低,在那种环境下保持高素质、出淤泥而不染需要强大的心理。品德高尚没错,我怕你保护不了自己,或者,正直有能力而看不惯太多人事而委屈,导致怀疑自己,变得厌世。”
“《熔炉》里有句话: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我们。能力足够强大才不容易被别人左右。你教得对,我很感谢你的教育让我受益匪浅。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很好,剩下的人生靠我自己。你的教育成功了。”
汽车鸣笛。绿灯行。
“我没有教你什么,你自己争气。而且不是我的教育成功,是你让我成功了。”
“所以我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你还挺会自我陶醉。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现在的你留意。”
走过马路,孔雯锦背了手像个大人:“对啊,我又不傻。对自己好就喜欢太幼稚。至于具体因为什么,外貌?性格?待人接物?生命态度?”说完,踮脚凑近魏乙宁,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你觉得呢?”
月光照在她脸上,柔和,清澈。白璧无瑕,双瞳剪水。魏乙宁抬头看了看星星,星星,没有孔雯锦的眼睛璀璨。
大学没有开学,在本地读书流动性小的中小学恢复了正常上课。
又需要做实验。先跟着李静接妹妹再坐她们家的车走。离小学不远的地方,孔雯锦和李静站在拐角处等待。
旁边有人说:“包子奶奶前天去世了。大好人啊!在这儿摆摊多少年,所有东西都涨价,奶奶不涨,自己补贴,肉包子卖五毛。感动中国年度人物里得有奶奶。功德圆满,上帝接奶奶去天堂享福了。”
戴红领巾的男孩不知从哪里来,捧了遗像放在奶奶经常推车摆摊的地方。
放学的小学生路过,没有人在旁边指导却主动鞠躬。感染力强,李静不忍地扭过头。
遗像里的奶奶笑得慈祥和蔼。
橘色的天空几朵火烧云,变幻莫测。霞光映着迎面而来的李欢。
李欢小脸红彤彤的,远远看见姐姐便开始抽抽搭搭,直到走近,情绪决堤,扑进李静怀里哇哇大哭。
李静也曾在这所小学读书,现在变私立九年制了。当初包子奶奶就在这里摆摊。有一次起晚快迟到,妈妈给了一百块钱让自己买早饭。那个年代小学生手里有五块都算“巨款”,多数人能拿一块吃个早饭就不错了。包子奶奶总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李静递出百元大钞,奶奶找不开,干脆不收钱。李静千恩万谢,捧着包子一边吃一边走,奶奶又追上来给了一杯豆浆,怕只吃包子太干噎着。第二天李静拿了一块钱要给奶奶,奶奶不收,最后一指功德箱,说这钱她替大家捐给希望工程。
奶奶没有子女,自己省吃俭用,凭借退休金身体力行积德行善。
听到这里,孔雯锦拉起李欢的手,一起向遗像鞠躬。
李欢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么好的奶奶为什么会死呢?”
“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也是你们教材外的课。”孔雯锦望着遗像,“奶奶一生向善,大家会记着她的故事怀念,她也会活在我们心中。死亡不是终点,对你们而言,这是一个新起点。”
“她连孩子都没有,好可怜。”
“不是谁的姓氏、基因传下去就多伟大,精神传下去才永垂不朽。我们都可以是她的传承者。夸某个做好事的人叫他雷锋是同样的道理。雷锋这个名字还会影响我们很多很多年。善意可以传播。好的东西继续下去,就叫传承。”
李欢似懂非懂:“我也可以传承。”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小学生七嘴八舌:“我们也可以!”
孔雯锦莞尔:“对,你们都是好样的。”
后边的李静擦泪:“雯雯,你好适合带小孩。”
是么。孔雯锦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心想:跟她学的。
身后传来呼呼啦啦的推车声。一个大叔把小摊车推到遗像旁,鞠了一躬,播放喇叭:“肉包子,肉包子,五毛钱一个。”
“传承开始了。”
作业提交及时,实验也通过李静的帮助完成。疫情得知魏乙宁就在阳性楼上,孔雯锦的心提到嗓子眼,再见她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甚至曾决定她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戴口罩出门。后来理智占了上风,爸爸妈妈不能再失去自己。
再赌一把?假设都无恋爱不结婚,以家人身份共度余生也无不可。可人心难以满足不愿凑合,如果事与愿违无路可退,就再开一条路!
另一处的魏乙宁察觉孔雯锦的心思昭然若揭,又有行动趋势,但没有精力,工作、生活、家庭与社会压力让人走在崩溃边缘,只能视若无睹、极限拉扯。
直到五月。
再次喝大被孔雯锦接回家,搀扶、洗漱、醒酒一条龙。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熟悉的香味飘来,胳膊贴上冰凉。魏乙宁睁开眼。
微弱的床头小灯下,光线角度只能看清孔雯锦一半的脸,薄薄一层睡裙,头发有些凌乱,眉头微皱,不知在做什么梦,睫毛似乎在动,光洁的锁骨均匀地一起一落。
房间静谧。想到她今夜直冲酒桌装病卖傻把自己带回来,好像个圣斗士。魏乙宁鬼使神差靠近她的脸,在嘴唇接近她额头时,一缕头发掉落,她皱了眉,睁眼。
四目相对。魏乙宁淡然:“我关灯。”而后伸手把插座上的小灯拔了躺下。
房间陷入黑暗。
半天,孔雯锦软糯糯地说:“明天下班,我们去公园吧。”
“明天再说。”
“我等你。”
“先睡吧。好梦。”魏乙宁侧身,把背留给她。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