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提及自己爹的表情苦大仇深,登时引起宋如常的兴趣,倾身追问道:“你爹?你爹现在在哪里?”
“早死了,他杀了我娘,被当官的抓走杀了。”
胡蝶忿然,眼眶发红,咬牙切齿。
“那他确实该死!如果有人敢杀我娘,别说是亲爹,就是皇帝老子,我也得让他血债血偿!”
宋如常的声音越来越拔尖,说到血债血偿四个字的时候,花容月貌的脸竟然微微扭曲着。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胡蝶心生敬佩,用力地点头附和:“对!我只恨我没有拿斧子砍死他!砍了音符!砍了音符的孩子!”
这一连串的话说的流利畅顺无比,由彼连己的宋如常感同身受的同时,还不忘对他清晰的思路暗中赞叹。
“音符?你竟然会用音符这两个字。”
听到胡蝶用音符一词作为形容,颇觉好奇,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两个字?”
“我娘说的,死之前她天天哭,说那个女人叫音符。”
胡蝶振振有词,低头抹了一把泪,委屈又愤怒:“我爹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给他生孩子,为了那个女人,我爹才杀了我娘!”
好心想要纠正他貌似扭曲了音符意思的宋如常看到他掉眼泪,自觉闭嘴。
“我后来见过那个女人,圆肚子,被一圈蒙面人保护着。不然,我那时候就把她杀了!让她一尸两命,还我娘的命!”
胡蝶嘴里不停,眼泪不止,终于把深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吐露出来,悲伤痛苦的同时,竟然还有一点点解脱的爽利。
宋如常眯着眼睛一边听一边思考,怎么算都没算出来眼前这个入宫被自己选走时才八岁的家伙,究竟从哪来的自信觉得凭借自己弱小的身躯就能够砍死一个成年女人的?
“我五岁之前长得一直很壮!”
胡蝶读懂他无声的眼神,愤愤地为自己辩驳。
“我娘用草席下葬。我带着我爹杀了我娘的斧子,顺着以前跟踪他的路找到了那个女人住的院子。发现那里有好几个蒙面人守着,我一靠近他们就瞪我,我害怕他们杀我,就把斧头砍到树上,假装自己是来劈柴的。结果斧头劈进去就拔不出来了。我不敢在那里一直站着,就跑了,路上被牙子抓走,卖来卖去地就进了宫。”
“说你胆小,你敢只身去寻仇。说你勇敢,你又害怕他们杀你。说你笨,你能装砍柴。说你聪明,最后你还被人给卖了。”
听完他的故事,宋如常哭笑不得,从袖子里拽出自己的帕子让他擦眼泪:“从未听你说过这些委屈,是我大意了,随便给你编了名字。你爹娘姓什么?不然再改回去吧。”
在此之前,宋如常对于胡蝶的身世从未好奇过,以己度人的认为他从小就在宫里长着。主子赐名字给下人是无上的荣耀,可同样也是剥夺了他们自己的本愿。
“我不想跟我爹姓,胡蝶是你送回我的名字,我喜欢,不算是编的。”
胡蝶不以为然,攥着他的帕子揩鼻涕,丧气地说道:“不知道娘姓什么,娘跟着爹姓。”
知道眼前这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家伙喜欢自己为他起的名字,把他当作唯一的真心朋友和效忠对象,宋如常脸上不禁荡漾起得意且温情的笑容,信手替他拨了拨烀在眼角的头发丝,陷入初见时的懵懂记忆中去:
“那时候才三岁,看到一群宫人在花园里伺候花草,每一个看脸年纪都不大,但是个子都比我高那么多,一声不吭严肃极了。只有你个子最小,站在花丛最边缘,够不到高处的花枝,踮着脚张开袖子在那里摇来晃去的,像一只笨蝴蝶……”
他说的慢,字字轻柔,让人可以顺着声音一步一步地携手走回当日的情景里面。
宋如常学说话学得早,走路却比别人晚,三岁了还是不会跑,摇摇晃晃的需要人陪。
伺候的嬷嬷年纪都大了,扶他走路必须弯着腰驼着背,累得不轻。因为他没有母妃,又不得皇帝眷恋,嬷嬷不愿意多费心,常常是摔到地上才会拉起来抱着。
但是小孩子哪有安分的?宋如常不愿意抱着,扑腾手脚挣扎着要下来,歪歪扭扭地继续往前走。
他走到花丛边上,想要抓花朵上面的小蝴蝶。可是蝴蝶哪里会是听话的主?小孩子动作慢,还偏要张嘴咿呀给自己加油助威,猛虎下山似的双掌举起,做足了架势。
这场稚子与蝴蝶博弈的结局败的毫无悬念。不等宋如常飞身去扑,停驻在花蕊之上的蝴蝶便悠闲自如地翩然离去。他收不回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马上就要压倒在花丛深处。
“……”
在宋如常趴倒之前,一个黄绿色的身影敏捷地窜了过来,及时地垫在了他的身下。
宋如常不重,压在他身上的时候没有听到一声呼痛。
可是宋如常却觉得肚子有点疼,因为这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小孩身上全是骨头。
聊闲话的嬷嬷听到这边的动静,哎呦哎呦着飞奔过来,把宋如常从小孩身上抱了起来。
“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