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句像片无足轻重的羽毛,晃着晃着,跌到地上,没有任何回音。
贺谨池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的时候,已经被泪水模糊到看不清东西,他看不清茉莉,世界白茫茫的,像某个迷路的人突然被惨白的车灯打到了,僵硬地等着被碾死。
可他没有死。
因为茉莉完全没有回应他,她没有回答“是”,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连呼吸都依旧平稳,在道德的低洼地,她甚至连一丝丝尴尬、窘迫的情绪都没有。
一个总是在最该说话的时候变哑的人。
梁逐的年纪已经不适合为爱情要死要活,而且他骨子里有种清高,决不会让自己变成狗血的八点档肥皂剧主人公,最重要的是,他太清楚昨晚并不象征任何关系的开始,所以只是弯腰捡起旁边沙发上自己的衬衣和眼镜。
他话音沉稳、体面,走到贺谨池面前,很礼貌地提了一下唇角。
“昨天没时间介绍自己,我叫梁逐,和茉莉的妈妈是很多年的朋友,度假这段时间替她妈妈照顾她。”
“早晨我自己的房间淋浴坏了,借用了一下她的,希望没有引起你们之间不必要的误会。”
刚成年的贺谨池在他面前还残留了点稚气,而且他并不清楚梁逐就是 Amorita 的老板,这个解释可信度变高了。
一个类似长辈的身份很好用,可以截断任何暧昧的联想。
梁逐说完这些就该腾出他们的二人空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离开,他已然恢复成衣冠楚楚的样子,但茉莉侧颈的小痣如小石子砸进他眼里的波心。
舌根猛地窜起一丝微咸,立刻想到,那是几小时前实在克制不住咬到茉莉,尝到的她汗渍的味道,昨晚这味道像沸腾的岩浆封住他的喉咙,今天滚烫得仍旧咽不下去。
是梁逐关的门。
在逐渐关上的缝隙里,贺谨池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了她,而梁逐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一堆废弃的碎纸片,写满了,被揉得皱皱巴巴,即刻被清扫出她的世界。
坐电梯下楼,心里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裹住了,难以忍受的空荡感。
刚到大厅,有人喊住他,侍应生手里拿着他的那枚戒指,用蹩脚的英文说,“梁先生,您要找的,掉在泳池里的戒指。”
日光从落地窗肆意倾泻,那枚戒指折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刺眼的刃将他一剖为二。
仅是一夜,他初生的欲念、情愫迅速生长至苍老,决绝地背叛了另一半的自己,从此不够纯洁,不能免俗。
梁逐沉默了半晌,移开了目光,“现在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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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小时候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李默。
完全不风花雪月,完全不美好,灰黑色的,一堵沉默又冰冷的,坚硬的墙。听起来像个男孩。
她更喜欢别人叫她茉莉。
后来李女士偶然解释起来为什么用这个“默”字,她说:“沉默是上位者的特权。”
“就算最糟糕的处境,你保持沉默,有其他人会为你解释,他们上赶着为你解释,因为担心你以后不陪他们玩儿了。”
“不陪他们玩儿了?”
“对,因为你是最重要的,即使你沉默,别人也只会帮你解读你的沉默而已。”
李女士说的其实不关乎爱情,她对女儿的期待是更远大的,但茉莉后来发觉,在男女关系里,这也是差不多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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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谨池炙热的呼吸喷在她颈窝里,他很失态地抽泣,不想让她看自己的脸,小虎牙戳在自己下唇,戳出一块儿殷红的小洼地。
茉莉不拒绝,也不回应。
她应该只是问了一些她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你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来旅游难道不是为了开心吗?和你朋友一起玩吧,这个暑假对你来说那么宝贵。”
贺谨池有点像耍赖皮,含糊的说了一串:“我不要,我不要。”
“你不会真的以为是他勾引我吧?”
“……”
茉莉玩笑的语气:“你们这么多年的友情,结果你为了我去怀疑他,还打架,像不良少年。”
“你知道他没错,他那个人不开窍的石头一样,你应该怪罪我,而不是牵连无辜。”
说是这样说。
但看到贺谨池能这样坚决地抛弃友情,她心里仍有一种源于劣根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