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玻璃,靳执的手攥紧自己的胸口。
他肺像离开陆地的鱼,急促喘息,但汲取不了任何空气。胃里结出铅块,坠痛着,血肉已经模糊,湿淋淋地被像毛巾一样拧在一团。
这感觉很神奇。
像是灵魂抽离出身体,他终于变成清醒的局外人。一切他对她美好的幻梦,全靠的是他的想象力。
昨晚茉莉离开后一样,她和贺谨池走了就不再回来,连话都没有和他多说一句,她说不要浪费了开好的房间,但她最后浪费得那么彻底,就像浪费他。
他犹豫了很久,挣扎了很久,太深的夜里,鼓起勇气去敲她的房门。
靳执站在她门外等着的时候,心里很抱歉。
他非常惭愧,自己像有分离焦虑的婴儿,需要抱、需要哄、需要关注。他很抱歉自己要得太多,他很抱歉自己是个奇怪的人。
他怕自己吓到她。怕她会觉得麻烦。这落差让他痛,但他又想,对茉莉来讲,大家都独立一些才是合理的。
表达需求这件事好艰难,这辈子一直都这么艰难。像对自己做外科手术,把缝起来的嘴拆线,他找不到一个让自己不痛的办法,没有任何能起作用的麻药。
靳执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正常人”。
但实际上,他顶着一张抱歉又疼痛的脸。
门没有开。
茉莉不会装作不在。她不是那种会多花任何一点力气去掩饰自己的人。没有应答的那刻,靳执就知道,她只是把他用完就丢掉了。
一次性用品。
靳执不愿意去想,她和贺谨池去做什么。正如他现在也不愿意去想,梁逐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家人、同类,还是灵魂伴侣。
最难的部分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辜负”,是靳执清楚,这整件事里根本没有所谓的辜负。
茉莉从来没有变过。她坦荡、无愧、顺从本心。
畸形的是他。
从台球室走后,靳执没有发送任何一条消息给茉莉,他本可以说些什么的,他本可以把她叫出来吃个饭,或者单纯只是叫出来聊天、散步,就算不约见面,也可以说些其他废话,或者,哪怕是一个傻气的表情包?
其实茉莉会愿意的,她会回应。靳执知道,很多事她都愿意陪他做,只要他开口。
她其实不是很吝啬付出的人。
但他没有。
靳执自己意识不到,这根本是种反向的情感勒索。用被动的姿态、用克制着不联系的姿态,暗中期待她可以突然“醒悟”,意识到她依旧需要他。
受虐感变成兑换券。
兑换道德高位。
用切实的痛感,换取抓不到的虚空。
-
生锈的感情又逢暴雨天。
一到这种天气,海上活动基本没办法玩,人也都懒了,Amorita 旁的酒吧生意就特别好。
老板也很会做生意,弄了抽奖箱,里面有很多刮刮卡,只要买了店里的新品特调鸡尾酒就能抽,除了水果拼盘、威士忌,一等奖还有游轮的通行卡,没有次数限制,只要你能把买的酒喝完。
梁逐是酒吧的股东。
贺谨池抽了七八次,只抽到一个榴莲千层,茉莉只喝了两杯鸡尾酒,她就抽到了 Discovery Palawan邮轮的通行卡,菲律宾海域里目前最豪华的潜水船宿游轮。这种通行卡一般都是五人内可以同行。
她刮出来之后,贺谨池惊叹了一声。
昨晚他们之间确实争吵了那么两句话,但他很快就平衡好了自己,这已经过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又没有什么仇恨,再别扭下去也是没意义。
反正任何事都不会耽误他和茉莉在酒吧玩得很开心。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靳执和茉莉在一起。
贺谨池狗狗眼拽住她的胳膊,让她带他去。
茉莉看了眼梁逐。
后者面色淡淡的,“运气真好。”
最近的一次游轮起航的时间似乎是三天后。
应该来得及在离开菲律宾前去体验一下。
后来三人玩飞行棋,茉莉手里把那张长方型硬质的、鎏金字体的通行卡在吧台边翻来覆去,她中途看了几次自己的手机,没有新消息。
飞行棋走到一个格子里,要她“坐牢”两日。
茉莉无聊,把手机背过去,然后最后又拿起来,她讨厌自己纠结。最后花了十秒钟发了个很简单的朋友圈仅靳执可见,一张飞行棋的照片,以及定位。
很久没干过这种蠢事。十八岁的时候偶尔可能这样花心思试探别人,但她就算十八岁的时候,也不会像靳执这样,把自己放在如此被动的位置。
茉莉发完之后心中一阵愤愤。
为什么她十八岁的时候不是这么别扭的小孩?
……
靳执进酒吧的时候乖乖出示自己的身份证。
人太多了,他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音乐的鼓点敲在他的骨头上,他的眼睛不自觉在找茉莉,顺着人流走了几分钟,终于看到吧台边熟悉的背影。
但他找到之后就立刻想把自己藏起来。
人格分裂一样。
茉莉从酒柜那棕黄色的镜面里看见靳执,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音响旁边的小沙发上,那地方离音响太近了,震耳朵,没人去。
她等了大概一首歌的时间,重重地放下手里的飞行棋。
梁逐:“玩累了?”
茉莉一口气喝完自己的鸡尾酒,“嗯,我回去拿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