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辞闭着眼,体内净灵之气翻腾肆虐,燕云朔的质问一声声落入耳中,他心里的烦躁一阵高过一阵,但同时也生出几分怔然。
别说燕云朔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犯什么病。
但这也不影响他放狠话:“我们本来就是相看两厌的关系,还轮得到你做点什么才让我生气?”
他若是对朋友如此,那叫无理取闹,但是对燕云朔如此……那只能叫理所当然。
前段时间勉强的和平相处才是意外,现在,他只是恢复了应该有的态度。
燕云朔愣了一下,竟然觉得君辞说得有几分道理。
君辞这张冷冰冰的脸他看了十几年,为什么现在突然就忍不了了?
但这疑惑不过一瞬,很快就被怒气盖过去,燕云朔冷笑:“很好,刚好我也是这么讨厌你的。”
君辞仍阖着眼,没有看他,闻言只侧过头去,留给他小半张苍白冰冷的脸。
燕云朔看着他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来气,但现在也不可能把人薅起来打一架,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好一阵,发现君辞居然真的完全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
一句软话都不愿说,一次头都不肯低。
燕云朔转身就走。
他气冲冲地走出房间,气冲冲地走出营地,看见容璟迎面而来,欣喜地叫他:“燕师兄!”
少年笑起来,脸上浮现出两个乖巧的酒窝,唇畔有一点尖尖的虎牙,灵动明秀,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但燕云朔现在谁都不想搭理,直直化为一道流光,飞出怨哭陂的范围。
他脑子里乱乱的,一下想起君辞刚才紧蹙的眉心,一下又想起君辞冷冰冰的眼神。
他最讨厌君辞这种眼神,似乎含着无数层薄冰,每一层都能割得人皮肤生疼。
刚才这人倒是没这么看他,毕竟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但是燕云朔忽然想到,他从云梦泽那一场大梦中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君辞这样的目光。
前一夜他还在大虞朝,睡前刚黏黏腻腻地亲吻君辞的额头,下一秒就是这人提着素尘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是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君辞想杀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因此缓和他们的关系。
他居然还想着他们能和平共处,真是够蠢的。
乱糟糟的想法充斥着脑海,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念头,现在全都挤在脑子里,一会儿冒一个出来。
要不是有命契拦着,君辞恐怕早就杀他无数次了吧?
呵呵,他现在就去把解契的材料全都备好,晚上回来就跟君辞把这玩意解开!
到时候他再和君辞打一架,是死是活全凭本事,要是净灵之气再爆发,君辞就算疼死,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燕云朔疯狂在心里放狠话,脑子却不由自主回想起净灵之气在灵脉中炸开的感觉,那一瞬的疼痛已经足够难以忍受。
君辞现在却还在忍。
……这不是活该么。
和君辞斗了这么多年,燕云朔不止一次骂过他心高气傲、故作清高,但今天还是对君辞的嘴能有多硬、脾气能有多倔有了更深的认识。
燕云朔愤怒地告诉自己,君辞犟成这样,活该他白吃那么多苦。
只是他往外飞的速度,到底是慢慢降了下来。
.
君辞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今天的净灵之气有些异常,就算是他突破那日,在端午阳气最盛的清晨,净灵之气都没有这么躁动,但现在早已过了日出的时刻,他体内的力量却仍然翻涌不停,在筋脉中横冲直撞。
他这两天心情一直不太好,本来以为骂了燕云朔一顿会畅快些,没想到现在心情更不好了。
情绪越糟,净灵之气就越焦躁,纯净强大的力量一遍遍滚过血肉、骨骼,连最细小的血管都没放过,就像要从他身体里找出什么邪灵怪物。
君辞知道自己也有些不对劲,他常年清修,心平如镜,从来没出现过心焦气躁到无法入定的情况。
一想到这种焦躁是因为燕云朔才有的,他心里就更难受。
燕云朔凭什么能这么影响他的情绪?
而且细算起来,刚才燕云朔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燕云朔根本没惹他。
他什么都没做……所以他到底在气什么?!
尖锐的情绪比身体的剧痛还让人难以忍受,君辞眼前一阵发白,紧紧咬住下唇,过了好久,舌尖后知后觉地尝到一点甜腥味。
他好像把自己咬出血了,但唇畔那点细微的疼痛此时被淹没在灵脉破裂的痛苦中,完全感觉不到。
天杀的燕云朔。
君辞才不管燕云朔惹没惹自己,反正骂他就对了。
意识渐渐变得粘稠而沉重,君辞不想晕过去,在脑子里变着花样骂燕云朔,以此保持清醒。
骂着骂着,他忽然感觉手腕一凉,一股冰凉的阴气没入灵脉,从无处不在的剧痛中撬出一丝喘息的空间。
君辞缓了几秒才睁开眼,随即下意识向后一缩。
燕云朔不知为何去而复返,脸色又臭又硬,动作却胆大包天,居然爬上他的床,一手捏着他手腕,另一手抬起,像是要摸他的脸。
两人距离极近,这人几乎要覆压在他身上,君辞愣了一会,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在疼痛中产生的幻觉。
直到这人的手指碰到他鬓角,极其暧昧地在发间摩挲,君辞一炸:“你……?!”
“别误会,我不是上赶着回来帮你的。”燕云朔语气冷硬,不知道说给谁听,“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只是飞到一半,忽然想起应星洲从他头上拔下来的怨情丝。
君辞不知道这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现在离自己太近,手指还肆无忌惮地在他发间穿插,虽然有极阴之气从肌肤相贴的地方渗过来,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痛楚,但是,但是——
君辞背后就是墙壁,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尽力偏开头,躲过燕云朔的手:“放肆!”
“嗯。”燕云朔应了一声,承认自己的罪行,随后松开君辞的手腕,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将人的脑袋掰回来,另一手继续摸向他脑后,“我胆大包天,罪大恶极——你能如何?”
君辞气得浑身发抖。
燕云朔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指尖绕着一缕乌黑的发丝,灵力一闪而过,将这段头发剪下来。
一脱离宿主,光滑柔顺的发丝立刻化为浓郁的怨气,扭动着想钻回君辞发间,但被燕云朔死死捏住,挣脱不得。
君辞眼睁睁看着他剪下自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发怒,忽然发觉体内翻涌的净灵之气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么疯狂。
再看到燕云朔指间那缕怨气,他明白了什么,微微眯起眼。
燕云朔脸色沉郁地盯着那怨情丝看了一会,心情却松快了些,没有刚才那么郁闷了。
君辞脾气古怪不假,但今天对他放那么多狠话,肯定也有这怨情丝的功劳。
既如此,他也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么想着,燕云朔低下头,正对上君辞想杀人的眼神。
君辞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衣衫凌乱,脸色苍白,乌发沾了一层薄汗贴在鬓边,只有唇畔带着一丝不自然却十分艳丽的血红色。
而他的手还捏着他的下巴。
燕云朔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松开左手,将右手举到君辞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君辞说话,他自问自答道:“怨情丝,是人受邪灵怨鬼影响,不知不觉被放大情绪,生出的怨气。”
“但人的情绪总有源头,若没有负面情绪,也不会受怨鬼催动,君辞。”燕云朔连名带姓地叫他,认真问道,“你到底在气我什么?”
他还是挺想知道的,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君辞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瞪着他,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星子了,燕云朔本以为得不到答案,没想到胸口一烫,识海深处那道黯淡许久的印记同时亮起,手中的怨情丝模模糊糊传来几道纷乱的心绪。
燕云朔偏头仔细感受,然后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你讨厌容璟?”
君辞微微睁大眼,他也发现识海深处的印记有些发亮,怎么都想不到这挨千刀的灵契还有这个功能。
燕云朔要是敢质问他为什么讨厌容璟,说一些“人家又没惹你”这样的话,他就一剑把这人捅个对穿……
幸好燕云朔没有问出这种死亡问题,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语气困惑且委屈:“你讨厌他,干嘛迁怒我?我就说我没惹你吧?”
君辞从来没被这样戳穿过,只觉得血气直往脸上涌:“不用你管!”
“我都受无妄之灾了还不能多问几句?”燕云朔嘴上责怪君辞,心里的火气却莫名其妙地迅速消下去。
随便迁怒人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刚才君辞说话着实令人生气,但是吧,净灵之气那么疼,心情坏一些也可以理解……
“既然怨情丝已经被拔除,那我就再问你一遍。”燕云朔清清嗓子,“只要你说,你需要我,我就帮你。”
君辞斩钉截铁:“滚。”
燕云朔:“你别不识好歹……”
君辞:“先从我身上滚下去!”
燕云朔这才发现他离君辞这么近,明明刚开始还注意着,只虚虚撑在这人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却紧紧将人压住了。
身下的躯体温热柔软,还微微有些颤抖——大概率是被他气的,燕云朔连忙一翻身,从君辞身上下来,轻咳一声:“现在你可以求我了。”
君辞用尽全力剜他一眼,紧接着往床上一倒,掀起被子将自己兜头一遮,裹成一个严严实实的球。
燕云朔刚才贴了他那么久,极阴之气早就被渡过来大半,他现在根本不需要吸收新的,只用炼化体内的力量就行。
而这个蠢货居然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还试图来掀他的被子:“你干嘛?净灵之气不管了?灵脉不痛了?”
君辞恼羞成怒,伸手死死压住被角:“再问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