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手腕垂下去,藏在袖口下的指尖微微颤抖。
长久的沉默中,山漪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
山漪虽比一般人家境殷实些,自小不缺衣少食,却也算不上什么富贵之家。王公贵族、达官显贵,那都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够得到的贵人。
可即使从未见过,也断不会叫人错认了眼前这位的身份。
少年生得端庄俊秀,唇红齿白,手白净,指纤长,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寸不透着矜贵,端身上那一件精致至极的鹅黄绣金小褂,便怕是抵得上普通人家好几年的用度。
一看便知,这是位锦衣玉食,自小被人如珠如宝地养着的小公子,是真真正正贵人。
这些污秽不堪的事,对这样的贵人来说,大约是闻所未闻的。
说出来,怕也是污了贵人的耳。
山漪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刚有点血色的面颊骤然变得苍白,感到无地自容,肩膀一点点耷下去:“抱、抱歉,我……我并非是有意隐瞒,玷污了贵人的车架……”
“不会。”
长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道歉。”
山漪抬起脸和他对视,长安将又要跪下去的山漪扶起来,说:“在如此境遇下,你能逃出来,已经很厉害了。”
山漪瞬间红了眼眶,摇头说:“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是与我一道的几个姑娘,是她们帮我……可是她们自己……”
“我明白了。”
长安将灵气聚于掌心,替山漪护住波动的心脉,帮她镇静下来,说:“你放心,我此行便是要去美人谷,将人救出来。”
山漪眼中含着的泪滚落而下。
*
“小少爷,美人谷到了。”谄媚的声音再次自马车外响起。
长安轻声问:“你要随我一同去吗?”
山漪:“我、能同去吗?我可以帮公子带路。”
“好。”
长安提剑出轿,动作兀地一顿,望向从起初便不赞同,却始终没有先离开,仍然还是跟着过来了的缪心。
“师傅。”长安走出来,抬起头,小声说:“我有件事要去做,很快回来了,您可以就在这里等我吗?”
缪心略微蹙眉:“你偷跑出来,少爷若是知道,会很担心,若知你孤身涉险,或许还会因此不高兴。”
长安喉头滚了一下,摇头说:“不会的,我会很快回来,从这里回城只用半个时辰,少爷不会知道的。”
缪心还想说话,长安却已经跃下了马车,头也不转地带着山漪转身离开,朝不远处那片红色小楼走去。
美人谷修建于幽静山谷之中,却并非仙风道骨的世外之地。
这里红墙碧瓦,飞檐翘角,极尽浮华,香闺绣帐随风摇曳,雕花大门洞开迎客,不似一宗仙府,反似秦楼楚馆,道尽迤逦风月。
一路沿花荫小径而行,道旁水榭华庭立于春色之间。
许是天才刚刚破晓,谷中很静,往来不见人烟,仅有溪流声叮咚作响。
走到岔路口,瘦高个男人回过头笑:“小少爷,您请往——”
一阵风迎面刮来,两人还来不及发出声响,已经“扑通”、“扑通”两声接连倒地,长安弯下腰,将地上人拎着领子拖起来,挨个丢进了道旁的花丛里。
长安拍拍手上的灰,低声说:“走。”
山漪点点头,提起裙摆,继续沿着小径岔路快步朝前跑去。
到底是武馆里长大的姑娘,腿脚十分利索,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一座低矮的院子前。
大约这里不常有陌生人来,院前的守卫们瞧见两人,立刻拔刀围拢过来:“你是何人!为何到这里来!?”
山漪心里一紧,下意识挡到长安前:“我们走错路——”
却没想到,这群人正要动手前,忽然似中了迷药,同时间昏昏倒地。
长安走过身前的山漪,缓缓踏进了这座院子,走到那扇挨着院墙的窄门前,劈开门,里头阶梯向下,黑洞洞的一片。
这是座地牢。
也是曾困住长安数年光阴的地狱。
胸腔震颤,呼吸仿佛被扼住,周遭的一切场景声音渐渐自眼前消退。
长安被卖到南风馆的第二年,再一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大少爷。那群人到达馆内时,长安正在前厅,虽隔着后院,却一下嗅到了那道熟悉的味道。
半夜里,趁着客人入睡,长安偷偷摸去了后院,终于在那驾马车上寻见了大少爷。
大少爷又长大了些,轮廓线条愈加清晰,面容愈发俊美,依旧是长安心中遥不可及的那弯明月,却被人对待牲畜般绑在椅子边,浑身是都是血,昏迷不醒。
长安一口血气呛上喉头,心疼得喘不过气,双手打颤,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解开了麻绳。
在南风馆的一年,长安又瘦了很多。一是因长安多次试图逃走,二是见长安长了个儿,妈妈嫌他骨架大了,经常不许他吃饭。
太久没吃饱过饭,以至于想将大少爷从地上搀起,都发觉无能为力。
好在还有一驾马车。
那天阴云密布,长安驾着马车冲破栏杆,逃出南风馆,却还没出城,雨就落了下来。
那群人也追了上来。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容少爷艳福不浅,远在樊城都有倾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