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慢慢凝固,始作俑者还在大快朵颐,蒋声言并不打算去化解这个尴尬。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她从前不太想承认:
她不过是一个小木偶。
金馥雪长叹一口气,她能理解蒋声言心中的怨气,于是决定先让一步,她为蒋声言夹了一块鱼肉,半开玩笑地问:“不至于这么大的怨气吧?”
蒋声言抬头,无意间瞥见金馥雪鬓间悄悄生出的白发,而后又看到她温柔的注视,竟愣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心软了。
“不至于,当然不至于。”
沈之忱不太明白蒋声言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疑惑地看看金馥雪,又看看蒋声言,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蒋声言转头看向沈之忱,笑了笑想让她安心,然后又看向金馥雪:“我原来一直觉得脑力劳动很累,这些天跟着他们种地,每天都筋疲力尽的,才知道体力劳动比脑力劳动累多了。”
金馥雪看着蒋声言渐黑的肤色和瘦削的肩膀,她觉得蒋声言还没有找到真相。
“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你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清楚,别为了那二亩地再把自己累坏了。”
“嗯,您放心。”
蒋声言只是应了一声,自欺欺人和维持表面的和平,一直是她擅长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撕破脸,至少不能在沈之忱的面前。
“等我退休了,我跟你一起。”
路星辞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金馥雪诧异地看了看她,轻拍了她一下,嗔道:“你就跟着她胡闹吧!”
“这怎么能是胡闹呢?明明是给自己找个退休之后的营生。”路星辞觉得只要是个中国人,都会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哦,我还想着整个房车,等你退休之后一起出去玩呢,你要是跟声言种地,那我就再找个人好了。”金馥雪的语气中充满着遗憾与不解,她还真不知道种地有什么好的,怎么能同时吸引蒋声言和金馥雪。
“别啊,那忙完春耕再出发不就行了么!”
“你还挺会安排。”
路星烁看着路星辞,不用说她应该十分享受现在的生活,笑道:“我姐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能不会安排人么!”
路星辞白了路星烁一眼,嗔道:“你还带头笑我!”
路星烁摆手,连声说:“没有,我怎么敢呢!我是真觉得你安排的好。”
“我有个问题,路阿姨。”
路星辞对蒋声言的问题一向是大方地谨慎:“有话就说。”
蒋声言歪了歪头,问道:“做领导啥感觉啊?”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不过我想你想问的是拥有权力是什么感觉吧?”
路星辞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想着自己从小警**察一步步地走到今天,也算是功成名就,平步青云,她从来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这么问?”
蒋声言板板正正地坐好,认真地看着路星辞,坦率地回答:“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这辈子也无法到您的位置了,但又有些好奇,所以问问。”
路星辞饶有兴致地看着蒋声言,她觉得蒋声言在刻意隐瞒些什么,毕竟蒋声言能掌握的东西并不比她要少,但也无妨。
“我觉得没有办法很清楚地回答你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但是,权力的背后会隐藏着一种快感,当这种快感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变得麻木,人又是一种喜欢新鲜感的动物,所以就会想追逐更大的快感,欲***望和贪念就是这样一点点放大的。这跟种庄稼一样,你可以决定一颗白菜的未来,甚至是生死。你可以把这种感觉平移到你的同类身上。”
“那您一开始的时候,会怕吗?”蒋声言追问。
“会,几天几夜睡不着。后来就不会了,我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去安慰自己。当这变成合理,甚至合法的时候,我其实也是害怕的,因为我知道我变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路星辞看向路星烁,问道:“这是不是跟做医生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路星烁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解释道:“因为医生的敌人是疾病,它是一个拟人的东西,而你面对的是真实的人。虽然都会面对生命的消逝,但医生只是辅助病人去对抗病魔。”
蒋声言承认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她根据路星辞的描绘仔细想了想那种感觉,她是惧怕的。
“您在过去的日子里,有为敌人或者没有救成的人而遗憾吗?”
路星辞愣了愣,她不得不承认蒋声言的问题结结实实地戳中了她的内心,那是她至今未能释然的事情。
“有过,很多年了。”
金馥雪看着落寞的路星辞,担心她会崩溃,便出面打圆场:“声言,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没有遗憾的人或者遗憾的事,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