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直卿及冠后进入朝堂没多久,哲庙便英年早逝、膝下无子,其弟废帝赵佶被向太后拥立为君。彼时新旧党争日趋激烈,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接下来废帝与他那“贤良淑德”的“好”嫡母、章惇等人明争暗斗。尚为一介微末小吏的郭直卿冷眼旁观朝堂风云变幻,相公们失势、向太后病逝,皇帝在这场政治博弈中成了最后赢家。
刚登基的赵佶并没有后来那么昏庸,还颇有明君风范。他一上台就颁布了“求贤令”,虚怀纳谏,号召节俭,并把“元佑党争”中被迫害的官员一一平反。但一生真伪复谁知呢,他变得奢靡浪费,挥霍无度,正应了章大相公的那句“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在废帝统治期间,除了高俅,还有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等六人,仗着皇帝的器重结党营私、鱼肉百姓,便是当今口中所称的“六贼”。纵观赵佶其人,可谓是昏庸、奢靡、软弱,都不契合一代明君应有的品质。他识人不明,用人失察,导致大宋官场腐败泛滥,军队精锐日益衰颓,百姓生活水深火热。
在这二十五年中,郭直卿可谓是夹紧尾巴战战兢兢,除却编书本职再不问其他。
那些年,像他这样破落户出身,卡在朝堂多年没有上升,又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的臣子,没被抄家、流放,苟且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效法先祖弓马传家。
更何况时隔百余年,早已是人走茶凉,郭守文在军中的人脉和势力早已凋零,再无力帮扶子孙。
郭直卿的一生好似生不逢时,生不逢明君。
好在命运似乎并未完全抛弃郭家。在康王赵玖拨乱反正登基为帝、在朝中大力变革之时,终于迎来一位英主的郭直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那时他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了,其子郭瑊业已与宗室之女成婚,不久后就要为人父。但在郭直卿的心中,那份多年的沉郁与期待所换来的迟来之喜,仿佛春日解冻的冰河,缓缓流淌开来。
陛下改元建炎前夕的那个岁末寒冬,郭府内却洋溢着不同寻常的喜意。
郭家这一辈,终于迎来了一个女孩。
收回视线,轻微摇摇头,郭直卿重新看向案几上的白纸墨字,“别不是杨老令公的长孙又被谁上劄子请斩,倒连累我们家的小妞妞回不来了吧?”
立时,门前传来清脆的喊声回应郭直卿的碎念,“翁翁,我是信芳,我回来啦。”
郭直卿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快进来。”
待见到一身桃夭色圆领袍的郭信芳蹦跶而入,清莹莹的小脸红潮起伏。郭直卿的浓眉微微一挑,却并未有丝毫责备之意,只是以一种近乎宠溺的口吻说道:“急什么,又没人拿着马鞭子抽你赶路,瞧把你忙得光用跳的。”
郭直卿犹如斧削的威严面容从来在郭信芳这儿都起不到任何震慑的作用。郭信芳笑嘻嘻双手合十,先给祖父低头行礼,站直时,宛若星辰的双眸亮晶晶,快乐飞扬。
“谁说没人抽我,不就是翁翁您吗?您但凡问一次,‘妞妞回来没?’一记响鞭就凌空抽来,我顿时就是一身冷汗,都恨不得飞檐走壁腾跃而来。”
郭直卿闻言,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平日里在族中子侄面前的那份威严与庄重,在郭信芳面前早已荡然无存。
他心中暗自庆幸,此生能有这样一位活泼可爱的女孙,实乃天赐之福。
但想起在宣和七年金兵围城前夕,曾经做过的那个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噩梦,郭直卿仍是心悸难平。
郭信芳坐下稍作休息,气息平稳了些,向祖父说起了今日的见闻:“女孙今日在城中确实见到了岳节度自宣德门打马游街,场面甚是壮观,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可见岳节度深得民心。”
毕竟那可是岳飞啊,郭信芳眼中闪烁着对英雄的敬仰。岳武穆的观察力着实敏锐,若不是自己底子好身上功夫也还在,不然今日绝对会被当成敌方的细作,给家里人平添麻烦。
“岳节度啊,”郭直卿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深思,“那可是个难得的帅才,忠义勇智,治军严明,可比肩汉之卫霍,其人在朝中大将中亦是私德最具楷模,当为国之栋梁。”
谈及岳飞,郭直卿心中思绪万千,若信芳为男儿郎,他定毫不犹豫的将信芳送入御营前军中,在岳将军的麾下历练一番。
郭直卿深知信芳虽为女娘,却有着不输男儿的志向和胆识,一样的心怀家国。不同于一般的孩子,信芳的内心比较成熟。许多东西,她几乎一学就会。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也只有他们一家人知道,女孙是有宿慧之人。
然而信芳身为女子,尽管家中不指望通过她飞黄腾达,但女儿家在这世道中生活不易,兼有多年前的那个梦魇,郭直卿也不得不为女孙的未来另作打算。
郭直卿轻轻拍了拍女孙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信芳,你可知如今这世道虽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北面西夏与金国也在伺机潜伏。我郭家世代忠良,更需明辨是非,谨慎行事。你虽年幼,却聪明伶俐,日后行事,切记要三思而后行,不可轻信他人之言,更不可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之中。你是我郭家的希望,翁翁相信你能够成为家族的骄傲。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一颗清明之心,明辨是非,坚守正道。”
郭信芳点了点头,她知道,祖父虽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有着不亚于任何人的智慧和心机。而他却有办法,让上位者对他完全放心。如今,祖父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教导她。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女孙谨记祖父教诲,定当谨言慎行,不负家族期望。”
郭直卿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若先祖(郭守文)知晓信芳,九泉之下也必然开怀吧。
这时,郭信芳又想起了一个这一世自开蒙至今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不由得问了一通:“翁翁,女孙心中一直有一个久未释怀的疑惑,一直想问您。当年,您是如何洞悉,那秦桧欲构陷忠良,乃至通敌叛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