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虎,就是他闺女,尚二大字不识两个,只看着婆娘生下来的女儿,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他希望女儿能像老虎一样强壮。
尚二的婆娘姓柳,读过些书,寻常就教附近的小孩子认些字——
农户猎户看似不需要认字,实际上认得两个字,不仅走到哪里都叫人高看一眼,最重要的是不会被人骗着稀里糊涂在卖身契上画了押。
尚二是老练的猎人,柳娘子收到的束脩更是不少。
若非两人的女儿在开春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怎么着也不至于被陈力欺负。
她从屋里走了出来,有些忧心:“陈力不是个东西,我怕他……”
这世道里,钱是人的胆,女儿生病花钱的时候,尚二不仅什么都想打来卖,还要卑微地求着陈力不要压价地太过分。
但是现在,尚二冷笑一声:“那种丧天良的东西,他们敢吃,我都怕折了虎儿的福分!”
所谓的八珍宴,自然不只是世上流传的八珍这么简单。
还有更稀奇的、也更加恶心的东西——
活叫驴、生猴脑、炙鹅鸣、现烧掌,甚至还有最最残忍的活烤乳羊——
这并非是烤羊羔,而是将还怀胎的母羊投入碳火之中,烤熟后再剖开腹部,取食那还未见过天日的羊胎。
这些东西虽然做法稀奇,但是食材寻常,自然是让豪强觉得不满意。
于是他们要求猎户,要猎来林中野生又珍贵的各色猎物。
鹅要稀少的野天鹅,猴要娇小可爱的‘蜼’,羊更是要举世罕见的紫羊。更不要说豹子、老虎、狼这些让人觉得得意的猎物了。
附近的猎户都知道这户豪强爱虐杀动物、爱残害幼崽兽胎的毛病,除去实在缺钱之外,能推就推,谁也不愿干这丧天良的买卖。
若是推不了,就意思意思打一只两只回来,打完之后还要吃足九九八十一日的斋,才能勉强安心。
那一头,被找上的谢漫觉得很是莫名:“我并不曾将此地猎物尽数买完。”
她是估计着量买的,宁可多跑些地方,也不会让当地的其他人没有猎物可买。
若非罗刹海市中有两三头野猪,谢漫倒是更愿意去买农户养的猪。
量大管饱,花钱还少。
可惜野猪杂食,若是不小心吃了猪肉,那可真是造孽了。
陈力斜着眼睛上下打量她:“并不是不让你买,只是这段时间,小娘子还是往其他地方去吧。”
“为什么?”谢漫并没在意那个轻蔑的称呼,而是进前一步,神色冷然“因为要让你们能够肆意压价吗?”
陈力不以为意:“那群下贱的玩意儿,老爷我给他们点儿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柄寒光闪烁的唐横刀已经架在了陈力的脖子上,谢漫叹了一声:“这世间人,总叫我觉得生气。”
压价这种东西,几乎是豪强们心照不宣压榨平民的方式。
朝廷有平抑物价的政策,就被他们用来肆意地榨取油水,朝廷禁止强买强卖的政策,却被他们当成耳旁风置之不理。
哪里能算强买强卖呢?
旁人不买猎户的东西,猎户自觉、自愿地把猎物低价卖给豪强,豪强慷慨地全数吃下——
这分明是做慈善!
至于猎户的东西卖不出去是不是他们做了手脚——
你说是就是啊?证据呢?
就算找到了证据,当地官府里的谁谁谁与他们可是好友知交,转头状子就到了豪强手里。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情,我要管,谢漫想,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可以为这些人讨到公道,也可以为他们平息后续的麻烦事。
麻烦总归是麻烦,无论大小,总会扰了人的生活。
所以她得做得干净些,莫要让人追究到这些苦命人身上。
当谢漫再次看向这些人时,额心已经散发着一点微光。
血色的、黑色的污浊气息缠绕着陈力,其他人有的带着血气、有的被蒙蒙的灰雾包裹,那不祥的气息浓得散不开。
谢漫的刀在陈力的脖子上压出了一道血痕,她口吻平静:“被你杀死的人,都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