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酩恨得牙痒痒,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他是压着满心满肺的恨意,才能好好说话。
“你抖个什么劲?”沈荣蔚两步上前,两根手指直直指向苏酩的眼睛,“你和西方那位的事儿一直到现在都还放着没有提,要不是青丘那次闹得大了一点,怎么可能容你招摇到现在?”
这下苏酩看得清,沈荣蔚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看看你这双西方的蓝眼睛,只怕苏妲己也是装瞎,为的也不过是求西方施舍点帮助吧?”
“屁放完了吗?”苏酩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心脏在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跳动,他甚至又一次能察觉血液顺着全身的血管流遍每一处角落。
他想杀人,想用尖牙和利爪撕开沈荣蔚的脖颈,然后尝尝看这个人是不是连血液都是恶臭的。到那个时候,沈荣蔚还能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吗?
扯掉肉块,让白骨全都暴露在外头,顺着脉络一点一点……苏酩咬着牙,指向远处的天桥:“快滚。”
“我现在不能杀你,但是你等着,我会在战场上把你切成几块,然后吊在妖族和魔族入口。有你做例,看谁还敢和西方勾结。”沈荣蔚一字一句,就像是在陈述必定会发生的事。
“滚!”
苏酩感觉自己又听到了某处传来喊叫,让他割开沈荣蔚的喉咙。与之前在他乡的感觉有几分相似,苏酩分不清这是不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
近旁夜市的灯火朦胧地跳动,身在暗处的苏酩只能靠灯光告诉自己,他现在并非身处梦中。
沈荣蔚的身影远去,直到消失在灯火后。苏酩独自站在原地,昏暗的光线压着他的神经。
眼睛……他抬手触碰眼角,蓝色的眼睛……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眼睛的颜色居然成了天庭的所谓证据。妖盟有如此多部族,各种颜色的眼睛基本都有。再者白狐生一对蓝眼并不稀奇,把这作为证据,究竟是想让谁相信?
苏酩站了许久,直到身上的压抑感觉消失后才转身打算离开。夜市尽头的灯光下,方和还坐在木凳上看向他。
“你怎么还坐在这?”苏酩并没留意方和,他和沈荣蔚的这出闹剧并不好看,他以为方和应该早就走了。
方和带来的点心已经一块都见不着了,只剩人在这坐着。见苏酩过来,他并未起身,只道:“这你都能忍住不动手吗?”
“你听见了,”苏酩怒气未消,强挤出一丝笑意,“虽然在妖盟领地,但是没有证据,妖盟并不禁止神族来夜市买卖。”
“如果换作我,早就一巴掌把他头给打歪。”方和耸肩微笑,笑容里却没有嘲弄。
苏酩很明白现在的局势,解释道:“我当然想让他死,不过不是用这种方式,不是在这里。”
“哦?哈哈哈哈……”方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低笑。
苏酩基本能猜到方和会怎么取笑他,蠢?被笑蠢也罢,孰轻孰重他能掂量清楚。
“小狐狸崽子,你简直和你爹一个模样哦,明明快要气疯了,非得去以理服人。”方和抬眼看着苏酩,嘴角微扬,现出一抹不知何意的笑容。
“生气伤自己的身子,我肯定要让惹我的人也伤伤身才算扯平嘛。”
隔着灯笼纸的火光无法和白昼相比,方和的面容在橙红的暗光下多了几分血色。加之隐在薄纱之下的描金刺绣,更有不可靠近的美艳锋利气息。
“也是新鲜的见解,”苏酩顺着话说下去,丝毫不愿再招惹这人,“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他的确不甚舒坦,这话也不完全算托词。方和自然能察觉到,于是不再多说。
苏酩回到青丘时,妲己已然睡醒了一觉。把狼族的情况讲完,苏酩又提起在夜市遇到沈荣蔚的事。
“姐,我们为什么还放神族商人进来?”苏酩属实想不通,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彰显妖盟的大度吧?
妲己摇头道:“本来妖盟就没有一定要藏着的后手,他们愿意来查探就来。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天庭安插的内应找出来,否则时间一长会有更麻烦的后果。”
安插眼线是卑鄙但有用的计策,就算这种手段从一开始就饱受唾骂,几千年来仍然被悄悄地广泛使用。
“我们在天庭有内应吗?”苏酩不抱多少希望,但还是想问问。
果不其然,妲己又摇头道:“没有,妖盟也就最近几百年才有点实力,想渗入天庭哪有那么容易?”
“啧。”不管怎么想,苏酩都觉得妖族实在太憋屈,“可是神族人进来多了,内应可不好抓。”
他在夜市坐那么久,愣是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发现。
“我也在愁这事呢。”妲己转头看向窗外灯火,“飞升成仙后,我发现前路更看不到尽头。你知道为什么神族无法成仙吗?”
“神族不能成仙吗?我不知道。”别说为什么了,他连神族不能成仙这件事都没听说过。
妲己轻笑着,像是早就猜到了答案,“就像古神族比其他几族更强一样,神族也比妖族和魔族强一些,不过不在法术强度,而在上限。”
就算猜不出下文,苏酩也能大致明白这事是不会让他开心的,于是一言不发等待妲己继续说。
“同样是靠近极限,神族一定会比妖族能打。也正是极限不同,神族比起我们更容易达到某一水平。至于所谓的成仙,就是将别族缺失的上限补全罢了。”妲己只是轻笑,无悲无喜。
但苏酩记得,神族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一边炫耀自己天生比妖魔两族都强,一边宣扬神族修行最为刻苦。
“不过这事恐怕大部分神族自己都不知道,难为他们觉得自己有多努力。也罢,”妲己结束这个不怎么有意思的话题,轻声道,“今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苏酩并没有动,而是在原地愣站片刻,问:“妲己姐,神族究竟是怎么看我们的?”
他还没从恍惚中回神,只觉得很多事根本找不到答案,问出口甚至显得太傻。
妲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思索许久才道:“也许就像有人为了盖房子砍倒一片树林,对树而言,那人做了永远不能饶恕的事。但是对人来说呢,他不会自责,更不会记得。下次盖房子,他还是会再砍一片树林。”
她勾唇冷笑:“别说那人自己,其余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他做了什么恶事。让天庭意识到我们是人,不是树,正是妖盟现在需要做,也正在做的。以后会比现在好一些……也不对,东大陆的部族好像大多是树……算了,我就是打个比方。去休息吧。”
夜晚的冷风足够把苏酩吹得清醒,他得到了一些信息,不多,不过已经能够解答几个问题。
苏酩在西方长大,赛拉弗的地位太高,因而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是尽可能温和。就算听过很多闲话,也见过很多不友善的人,他仍然觉得世间的矛盾并不算激烈。
在东方的经历让他见识到了不少超乎想象的恶意。他本以为已经见多了人心冷暖,大错特错。
矛盾远比他想象的要尖锐,稍微弱势一点就会被肆意欺辱,连为人的资格几乎都丧失殆尽。
一族之内尚且止不住轻视欺压,更何况不同种族之间?
现在苏酩真正相信了,沈荣蔚当真一点不觉得屠杀青丘上万生命是什么过错,他几百年来的恨意不过是一厢情愿。
现在说起来有些好笑,他曾抱有一丝希望,也许天庭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血腥残酷。如今行事明了,他们不仅没有任何悔意,甚至仍旧不打算放过他这个所谓和西方勾结的狐妖。
夜深了,青丘的灯火也渐次熄灭,忙碌一整天的人终于得以休息。如今来看,天庭终究是把妖族逼到了不得不反抗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