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干什么?”郎素鸢感受到视线,当即呲牙瞪回去。
苏酩一点都不想和郎素鸢聊天,转头称无事。
军中的伙食比他平常吃得差远了,都只为了填饱肚子。苏酩对生活条件的要求向来不高,随便靠在一处也能睡下。可他刚闭眼,仿佛又回到自己点燃的火海中。高热的火苗炙烤皮肉,燃尽无数人的生机。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早在他刚拿起剑的时候,就割断过某个人的喉咙。若不是性命受到威胁,他仍然会继续坚信,一身本领是为了保护别人而不是伤害谁或者杀了谁。
杀死一个人的感觉恐怖至极,不止是因为手上沾染血液,更是因为害怕从此杀人成为一种选择。
如今苏酩再回想起来,他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不知不觉间,杀死敌人早就是可行手段,甚至是最方便的选择。如果不杀,会有别的路可走吗?他杀死的人他甚至都不认识,这才第一次见面就要杀了。
可是,身在战场,很多事就变了。苏酩安慰自己,如果他不出手,双方仍然会继续厮杀,结局绝对不会比现在好,说不准还要两败俱伤。他无力结束战争,只能尽力让自己人少死几个。
夜间的风更带着刀刃一样的寒气,将枯枝败叶拍在营帐上,帐外十里焦骨遍野。
苏酩听着好似哀鸣的风声,外头是守夜的士兵和彻夜点起的灯火,身在战场的万千思绪迟来地涌上心头。他本以为自己会紧张担忧,如今却只想叹气。
晨光熹微时,各处陆续传来战报,结果有赢有输。苏酩不太在意输赢,他更关心之前在跨海大驿站那处见到的情况再没有出现第二次。莫非真就只是专门去砸驿站?
不久,号角声再一次响起,不到十二时辰,敌军又近在眼前了。看着乌泱泱的人群,苏酩昨夜的自责惆怅一扫而空。道理归道理,一想到这帮人是来要自己性命的,再怎么同情都没用?
郎阿宁说得没错,今天这批士兵明显更有水平,和昨天逛大街一样的家伙们大不一样。可惜在苏酩眼中,稍微有点本事和完全没本事区别不大,他仍然有十分把握不伤到自己人。
至于打头阵的小将,明知打不过还要直冲上来这一点,他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对方一柄环首刀使得还不错,如果再多练上几年,肯定会有明显的长进。苏酩挥剑应对,比起杀掉,他有点想寻个由头把人放回去,到底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就这么死了挺可惜。
在苏酩的带领下,妖盟士兵竟一路挺进,压得天兵难以抵挡。周围呐喊声直冲云霄,竟有一击破敌的气势。苏酩趁机使起小动作,假装挥剑攻击,实则用法力把对面小将大力击飞,就落在天兵阵后。他这么一下,对方少说要断几根骨头,一时半会肯定走不动路了。总之,让人回去歇几天再说吧。
忽然,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气息涌入战局,苏酩收起闲心,静待变化。果然,天庭的援兵已经来到。
随着利器破风的呼啸声,苏酩抬头望见一道黑影直冲自己而来。定睛细看,他见过的,是沈荣蔚的铁戟。
沈荣蔚果然还是找上他了,不过这个力道,想伤到他就有鬼了。苏酩不紧不慢地后退一步,任由长戟砸入地面,自己借着带起的气浪轻快后跳。周围的人就没那么从容了,被震飞掀翻的就有好几个。
身着金鳞铠甲的沈荣蔚随即而至,可能是因为吃了几场败仗,满腔怒火都写在脸上。
两个互看不顺眼的人相对站着,谁都不在意身处两军交锋前线,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狐妖,你还真有胆子到这来。”沈荣蔚从深陷的泥土中拔出长戟,手指都因用力太过而泛白。
苏酩全当他的话是在放屁:“这里可是妖盟地界,再说了,妖盟的事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士兵仍旧打斗着,只有靠得最近的一小片人安静下来,等着两人接下来的动作。
“我说过,一定不会放过你!”沈荣蔚抬手怒指苏酩的眉心,“今天就是你的死——”
话没说完,巨大的警报声随着红光而来,紧张氛围瞬间被耳朵的刺痛取代。沈荣蔚神色一凛,抬头看向半空。苏酩早知是有人来,随着沈荣蔚的目光抬头。
半空中,一对有两人长的白色翅膀正缓慢地来回扇动。翅膀的主人——一位俊俏的金发少年正皱眉看向他们。
“你认识吧?”沈荣蔚嗓音低沉,分明就是在说“你肯定认识”。
苏酩眨眨眼,本来恰到好处的激愤现在差不多都变成了尴尬:“米……米迦勒?”
半空中的米迦勒看到苏酩,本来还在遮掩的不自在彻底藏不住了。他僵硬地冲着地面上的人挥手,干笑道:“Hi……”
苏酩早就猜到西方会对东方的内战感兴趣,今儿没想到是米迦勒亲自过来,看来天堂挺重视这事。
沈荣蔚咬着牙,抬头就是一阵怒吼:“嗨你个头啊!我们的事你哪来的资格看!快滚!”
“嘶……”苏酩此刻也希望米迦勒不要围观,但不得不提醒,“米迦勒好像……他可能听不懂。”
哪知沈荣蔚又转过来冲着他吼:“你他妈去告诉他,他没有资格在这晃悠!”
“我!”苏酩莫名其妙又挨一顿骂,气不打一处来,也大声喊:“我不会说!我不会!”
“你妈的!”沈荣蔚终于彻底爆发,提起长戟就往苏酩心窝刺。
苏酩怎么都没想到开战前的狠话变成这个鬼样子,憋了一肚子火也只能以剑应对。带着怒气的剑比平常更有力,刀光剑影之间,苏酩想通了为什么人生气的时候总想打架——那是真爽。
这是几百年后苏酩又一次和沈荣蔚交手。当初他还在为自己剑术有成沾沾自喜,结果被沈荣蔚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如今他发觉前路没有尽头,深知自己渺小的同时,终于有了和沈荣蔚一战的能力。
周围的叫喊逐渐被拉远,苏酩看着剑和戟挥动的轨迹,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他觉得自己能把握住,剑身一斜,锋刃从肩上滑出,势大力沉的一击便被化解。
下一招,自己的剑刃也被完全挡下,何时回身,何时突刺都变得至关重要。苏酩紧跟着刀刃,把和沈荣蔚之间的距离锁死在一步之内。
来回缠斗许久,两人从阵东一路打到阵西,周围被误伤的人不计其数,想来帮忙的也找不到下手机会。
苏酩毫不客气地使着杀招,对方也想要他性命,一来一回之间,耳旁碎发、衣襟碎布都被削掉。本该坚硬无比的金甲也如同软泥,随着寒冷剑光,边角碎片沉重地掉在地面。
刺耳的撞击摩擦声不知响了多久,苏酩双手握剑——他的命全倚仗这把长剑。与天庭最精良的兵器交锋至此,长剑仍旧没有一丝裂痕。苏酩用尽本领挥剑,此刻因果也不能更清晰,打倒对方,自己就能活,和周围的士兵没有区别。
长剑上的光灰蒙蒙,戟尖锐利如针。苏酩只是挥剑,他信任剑和握剑的自己,剑不折,人不倒。
直到沈荣蔚施法将他推远,苏酩眼中的战场又逐渐清晰。周围杂乱地躺着不少人,不知是在对拼中死去还是被他们误伤。
苏酩猜测沈荣蔚要施法进攻,再继续用单纯的械斗怕是也打不死人。下一秒,逐渐构筑出的巨大披甲人像让他不知往哪骂人。
怎么开始用图腾了?
在战场这样人多的地方用图腾,沈荣蔚当真是不怕连自己人一块揍。眼前正在形成的人像就已经把好一波人卷进去了,有妖盟士兵,也有沈荣蔚自己的手下。
图腾金光夺目,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被卷进去的人哪里还能活?
苏酩眼睁睁看着百尺高的巨大神像拔地而起,又看着比神像还长的金色长戟逐渐显形。
士兵四散逃跑,本来就被打乱的阵型更是七零八落。这些都是次要,苏酩虽然知道了图腾究竟是什么,但最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不会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