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若冥注意到相框里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拍摄地点在教堂门前。父亲尚且没那么圆润,母亲的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手腕上隐隐可见一个风铃的图案。
“说实话,小时候的记忆离我太远了,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很慢,父亲看中了小镇的潜力,不顾外祖的劝阻,带着我和母亲搬了过来,开了这家旅馆。我记得当时还是坐驴车来的……”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像水箱底部开的大洞,想堵也堵不住,一桩桩一幕幕都涌了出来。
克拉讲最开始发展并不好,家里的钱都花光了,父亲只能先去干体力活,母亲也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她在镇里没什么同龄人,去教会的学校也基本上是一对一,很无聊,也没什么可分心的,也就考了个好成绩,去城市里读的中级学校。
那时候几乎是被繁华的城市与新奇的事物迷了眼睛,很久不曾回家,唯一的往来就是信件,还有伴着信件而来的母亲绣的漂亮衣服。
“但我当时在考斗澜沧大学,没时间打扮自己。而且那些衣服啊,小,几乎小了一圈,也根本穿不上去……”
青春期的少女,又几乎两三年没见过面,母亲还按照过去的尺寸制作衣服,结果自然不尽人所意。
“来信说她去世的那天,我刚从理论考场里出来,突然感觉天塌了,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好像跟我没什么特别大的关系似的。下午的实践考试……我都没印象考官怎么说的了,只记得那天晚上没睡着,星星特别多,根本数不清……”
克拉讲自己那天想了许多,第二天早上买了车票就往家里赶,哭了一路。结果差点连葬礼都没赶上。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又娶了克尔的母亲。说不联系呢也联系,说联系吧……可能也就是因为这点血缘还有学费。跟法师沾边的职业都很贵,毕业后也是真赚钱……学业也很忙,可梦里啊,昏累时总能听到她的声音,总觉得她该在我身边唠唠叨叨……”
赤若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在少女泣不成声时递上纸巾加上寥寥几句共情的话语。
等克拉将想说的,原本不愿说的都倾诉完,赤若冥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克拉沉默不语。
月下枝头,凌晨的风带着寒露湿气顺着门缝钻入房间,白亦墨也咬断了线头,扶着床打算站起来。
撑床,使劲,摔倒。
赤若冥闻声歪头望去,就看见小孩有些无助地抓着床单,整个人埋在床头柜和床之间的缝里,满脸懵,既无辜又无奈。
“怎么了?”
“麻了。”白亦墨答道。
赤若冥被逗笑了,起身抻了抻腰,把白亦墨从缝里拽了出来,果不其然听见轻微的倒吸气声。
他又笑了。
“笑什么?”白亦墨怪异地瞪了他一眼 小心翼翼地靠在床头柜上,等腿麻的酸爽劲过去。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挺可爱的。”这是赤若冥头一次从这张小脸上看到除了冷脸和无表情外的其他情绪,就好像突然看到一个机器人有了人的情感。
白亦墨听后别开脸,朝克拉走去,“无聊。”
克拉本在沉思,面前的视野忽然黑了下来,抬头却发现来人递来一件熟悉又眼生的物品。
是那副泛黄的手帕,中间大面积的空白被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狮鹫取代,细致的双翅展开,仿若雄鹰将飞。那朵美人蕉也被补充完整,如真花开放般鲜艳美好。
“这是……”“令母之愿。”白亦墨说罢,目光朝旁边空地瞥了一眼,直接转身出去了。
赤若冥拍了拍克拉的肩膀,半真半假地解释道:“我们之前在花园那边遇到了你母亲的残魂……”
“真的吗?她在哪!”
“她给了你一个拥抱,离开了。”
“什……”克拉刚要问什么,想起那盏忽然亮起的油灯,与那个告别似的拥抱。成为鬼之后的核心被称为鬼晶,也能点亮魔油灯。只是鬼晶没,鬼灭。
克拉刹那间了然,知道面前这人说的话是真的。
母亲一直在花园,可她未曾去过。
她与母亲错过了,也再也不会相见了。正如之前母亲在这边,她在遥远的都城。这次母亲就在身边,而她匆匆走过,不曾驻足哪怕一刻。
克拉紧紧攥着手帕,再次泣不成声。
“你母亲让我们转告你:‘去闯你的天地吧,不要被罗萨宁吸干了血,也不要因此伤心或感到罪恶,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会消失。我的小克,你的未来不在这里,妈妈永远爱你。’”赤若冥温和的言语渐渐代替哭声,克拉感觉到温暖的手落在自己头上,负面情绪如同退去的潮汐,露出湿漉漉,但真实可靠的沙滩。
“所以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可那些死者……”
“若觉得昧良心,就去做一些事弥补。但相信我,人世间的这些恩恩怨怨并不容易化解,联系自创造后便永恒存在,淡了浅了都不是终局。所以遇到事也不要抱怨,一切随心而动便好……”
克拉抬头,只觉得面前的人身后有个光圈,白色却不刺眼,如同神明。
……
赤若冥轻轻关上门,看见白亦墨仍靠在墙上等他。窗外晨光熹微,黑幕隐隐变淡,天要亮了。
一个提示框出现在他面前。
【恭喜玩家提前完成任务四『未完成的升学礼——罗铃』,该任务为执念任务,历史完成人数不超过参与玩家的1%,经系统判断为稀有执念任务,奖励将于副本结束后发放】
赤若冥看罢毫不意外地笑了下,问白亦墨:“你那里有提示吗?”
“有。”
那就是说这个执念任务存在合作完成的可能,不知道奖励是一样还是一分为二。可系统如何判定是单独完成还是合作完成?根据探索度和行为吗?
“可以消失。”他忽然听见白亦墨说。
“嗯?”
白亦墨离开他亲爱的墙,眸色纯净,无比认真地解释道:“联系,并非永恒。”
赤若冥笑着想揉他的头发,被轻轻打掉,他面色不变,道:“听力不错。”
“可以消失。”少年继续固执地说。
“好好好,可以消失。天要亮了,不去歇会儿?”
“不困……”
“小孩子不注意睡眠会长不高的。”
“……”
“你的表情,是忽然难受吗?”
“……”
“好吧,我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