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隧道,车开了一会,景色越来越熟悉。
车窗外闪过灰白色墙围合而成的老式小区,缓缓地停下。
车内还播着轻柔悠扬的钢琴曲。
言摇扭头,眼神无声地抗议。
走之前说得好好的,现在把她送回来了。
岁知燃轻叹一口气,看向言摇,“‘明知山有虎’的下一句?”
“偏向虎山行。”
岁知燃语重心长,“也可以是‘别登明知山’。”
言摇压了压嘴角,“我们登的是没有野生动物出没的清崖山。”
这眼神奶凶奶凶的。
岁知燃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有更可怕的温妄舟出没啊。”
他这一路开过来,越来越清醒。
温妄舟哪有那么好糊弄,大概率半路是要从C市杀回来的。
他其实没见过温妄舟真正生气的样子。
但是有那么些人吧,你不会想看他生气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够阴测测了,温妄舟可以比他更阴晴不定。
当然,也不是全因为温妄舟的缘故,主要也不合适。
他听温妄舟潦草提过几句,他和言摇的关系,有点两人相依为命的意思。
现在“监护人”不同意的事,他再插手带她去玩,怎么都不太对劲。
岁知燃的指尖轻敲方向盘,想了一会,“下次有少儿向的活动,一定带你?”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地改变了态度。
她礼貌地谢谢他送她回来,动作轻缓地拿起包下了车,轻柔地关了车门,
岁知燃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挥挥手和他道别进了小区。
这就放弃了?
岁知燃笑着摇了摇头,那倒是挺乖的一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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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清崖山上聚集一堆人。
自从号称国内最大的赛车练习场开在A市后,这个地方就从偏僻无名的旮旯山,变成首个合法可带有山道赛车的练习场,占地公顷之大,仅开放vip限额限量受用,场次极其难以预定。而在清崖山顶,更是斥巨资打造了奢华高配的私人俱乐部。
今年的预定名额早已订完,好几个试图预定失败的公子哥虽然应邀来了现场,心情不佳。凭什么岁知燃还有手段临时预定夜晚的场次,还仅仅用于随意的休闲非正规比赛赛车。
哄闹的氛围从夜幕降临之际就未曾断过,俱乐部的露天花园里,觥筹交错,欢笑声此起彼伏。
从露天花园向下,能依稀看见平台上的赛道,层出不穷的弯道步步紧逼,刺耳的轮胎抓住地面的声音远远传来。事实上,豪华超跑是不太适合跑赛道的,可赛道上的这辆雾霾蓝远远将其他车甩在之后,毫不费力地挑战大众视野里超跑与赛道的认知。在越过终点线一瞬,露台上的欢呼声达到最大。
苍野守在露台口等了一会,与一脸轻松的岁知燃相比,曾经一起玩游戏,喊着要坐一坐他车的同伴,已经哭着说再也不来了。
苍野笑得不行,忙给递上水,侧脸问岁知燃,“我刚看了一圈,言摇没来吗?”
岁知燃应了一声,正要往露台里走,又转头问道:“最近是不是又出了几款被黄牛炒高价,一件难求的游戏外观啊?搞几个给我呗。”
“怎么,你又要回去玩游戏了?”
“不是。送给言摇。”
岁知燃心里还怪愧疚的,小姑娘就是想接触看看没见过的事情嘛,他这出尔反尔也不大合适,于是才想到有没有什么稀有装备,或者搞全套限量外观哄一哄人家。
“你不玩多可惜啊,游戏组成天拿你招揽人气呢,怎么着都回游戏,让他们给你点代言费啊。蹭你热度,别把你蹭秃噜了。”
苍野打抱不平,光今天不知道谁拍的几张岁知燃的现场照片,模模糊糊的几张,直接从dokidoki的游戏圈,一路红到微博话题了,连带游戏的“盗贼”角色一并上了热搜,听说游戏组趁热打铁,又买了微博热搜在背后推波助澜,火焰越燃越高,新入的用户量激增,游戏组的拉新指标怕是稳了一个季度的量了。
岁知燃懒得理这些,摆了摆手朝露台中心的酒台走去,又想起今天不能喝酒,悻悻地找了个躺椅坐下,点开言摇朋友圈,还行,没被拉黑。
“欸,那漂亮妹子,谁的妞啊?飙车技术相当可以啊。我刚才去看了一场,真不给对手面子啊。”
岁知燃闻声抬起头来,五个人拿着酒杯,靠着栏杆正聊天。
他喊住旁边端着鸡尾酒路过的侍者,“今天还有女孩开车?”
侍从恭恭敬敬地回答:“没有。需要我去问下吗?”
“不用。”
算了,无所谓。
岁知燃懒洋洋地刷了会言摇的朋友圈,没什么新内容。
今天天气也好,山顶看星星格外亮眼。
“咻——”的一声声响,姹紫嫣红的烟花炸开在天际。
正值庆典节日,A市在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放烟花,清崖山是绝佳的观赏点,当时俱乐部会选在这里,多少也将这一点考虑进去。
烟花炸开,如繁花灿烂,女生们的热情的尖叫,让烟花氛围更加浓烈和值得。
又一瓶被疯狂摇晃的香槟打开,泡沫满满溢出,酒香味应和着炸开的烟花,涌出无限又虚无的喧嚣与快乐。
岁知燃打了个哈欠,也就小朋友才会对这样无聊又空虚的场合产生向往。
呆了一会,有人来搭讪。
岁知燃睁开眼,眼底漠然的冷意与不耐,让来人胆怯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
原本还有三五人在周遭,都因为他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开始悄悄远离。
只有前面那一伙还在聊的人,似乎没注意到这里的气氛不对。
岁知燃闭着眼,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似乎是因为一位同伴不相信这位女车手真这么厉害,另一人在极力为她说话,里里外外,都快夸出花来了。
他更为自己刚才一恍惚以为是言摇的反应感到好笑。
肯定不是她,她就算从什么赛车游戏里懂一些,也连驾照都没有。
一人越说越激动,“欸,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她啊!她是不是上来了啊!我真没夸张,这人在游戏方面真有天赋啊!就山下办的赛车嘉年华游戏活动,就俩小时功夫,卡丁车到碰碰车到电玩,直接包揽了所有的奖项!”
岁知燃眼皮一跳,缓缓睁开了眼,“……”
正起劲讲话的人还在朝露台入口处眺望,一转头,见男人站到他面前,标志性的银色头发,心情看起来不好,气压极低。
他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燃、燃哥,怎么了吗?”
男人却很头疼的样子,“人去哪里了?”
“什、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嘉年华小天才。”
-
“咻——”的声响,一簇簇的烟花升腾在墨蓝的天空,饱满大朵,炸开散落。
热闹的人群随着这一声声而一浪比一浪升腾欢乐,像是孤独的人群们终于找到了归属。
言摇站在自助甜品台前,倍感幸福。
岁知燃真会挑地方啊,又玩到了,又吃到了,又能欣赏到绝佳的烟花观赏。
“言摇,刚才谢谢你!”
言摇抬头,是刚才在山底嘉年华游戏里碰到的两位姐姐,都是A市的大学生,似乎是短发姐姐和一位小开是男女朋友关系,她们俩才一起参加了俱乐部活动。
方才,她抱着各项赛车类休闲游戏的获奖小礼品,在楼下的娃娃机前遇见了她们。言摇在旁边看了一会,听说她们投了一百多个币,一个都没捞着,忍不住就出手,结果差点把娃娃机给搬空,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
“你也是A大的吗?”
言摇轻轻眨眼,“嗯。”
随口瞎编了一套专业和年龄。
在网络游戏里她就后悔暴露年龄太早,好多人知道她是未成年,跟她玩起来总会变得“分寸”许多。
长发姐姐提议俱乐部里还有一台娃娃机,要不要去搬空。
言摇点点头答应,跟着她们走,忽然闻到一阵醉醺醺的酒味。
她回头看,一个瘦高的男性几乎是朝她前面的短发姐姐扑来。
她飞快地伸手想去拉人,听见短发姐姐喊了名字。
原来两人认识啊。
言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长发姐姐拉住她的胳膊,悄声说,“她今天是来提分手的……但是他好像不大乐意。”
说完以后又低声念叨一句,“平常里冷暴力,消息十条回一条,提分手以后缠着人家装什么情圣。我们给他们一点时间聊一下吧。”
长发姐姐领她又回了甜品台,还没选好吃什么,不远处的瘦高男性语速越来越急促,气势汹汹地开了瓶酒,声音抬高:“爱我?你爱过我?那你喝了它!喝了它咱们就一刀两断!”
“过分了吧!她酒精过敏啊,他又不是不知道!”
短发姐姐被男友的行为吓得快哭了。
“你不喝是吧?行,你酒精过敏你不喝,你那群女朋友喝,是不是她们教唆你和我分手的!”他的目光恶狠狠地看过来,“一人一瓶,多犹豫一秒钟就加一瓶,不喝完统统不准走!”
言摇听见长发姐姐骂了句“神经病,富二代了不起,迟早把家败完”。
她碰了碰言摇的胳膊,“你赶紧走,免得拉你下水。”
“走什么走!不准走!就从你开始喝!”那人已经喝上头,整张脸泛着红涨,指着言摇,“你知道我吧?我不是你们这群学生惹得起的人。今天不喝,你们都给我等着,别做梦能顺利毕业了!”
长发姐姐一张脸气得通红,她看一眼男人,又看一眼言摇,像是在挣扎要不要出头,纠结完正要开口说话,被言摇摁住。
她走到冰桶旁边,弯下腰,拎起一瓶酒,冰凉的酒瓶上有化了的冰水向下滴滴答答。
“哎哟。你看着年纪很小,倒是爽快啊,什么名字,哪里人啊?”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也走过来,拿出一瓶酒,阴森的一双眼瞪着短发姐姐。
言摇抬头看他的脚步要向颤栗的短发姐姐走去,出声道:“湖北人,李云龙。”
瘦高男子愣了两秒,注意力被言摇吸引,登时一肚子火蹿起来,拎着酒瓶又走了回来,“你他妈耍我,当我没看过《亮剑》啊!”
言摇很平静地看回去,“身份证给你看,要吗?”
瘦高男子呆了会。
小姑娘很真诚的样子,倒也不像说谎。
长这么漂亮一小姑娘,这么粗犷的名字,应该因为名字闹过挺多麻烦事的。
他揉了揉鼻子,怪尴尬的,“不用……”
言摇点点头。
那就好。
不然她也没有。
旁边本来很担心的长发姐姐松了口气。
真怕他刚才会突然改主意,逼人喝酒,真过敏了可是要送医院的!幸好言摇转移了注意力。
她的视线又回到言摇身上。
看起来年纪小,似乎很淡定,说不定真的酒量很好。
她心里充满怨气,可又不敢写在脸上。
这人她们确实惹不起。
言摇看着瘦高男子手上被打开的香槟。
好奇。
喝断片什么感觉。
以前阿姨哪怕不在发病状态上,也时不时不想清醒,会颠倒日夜地喝酒麻痹自己。
每当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压抑着声音边哭边崩溃的时候,温妄舟就会一声不吭地带她在客厅玩纸牌游戏。只是,好像现在温妄舟成了那个靠酒精麻痹自己的人。
她也想试试。
言摇接过瘦高男子递过来的开瓶的香槟,敏感地感觉到身后来了人。
她侧头想看,鼻尖闻到淡淡的烟草味,漂亮修长的手越过她,替她接过了香槟。
她微微抬头,和银发主人的视线相撞,他勾起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挺厉害啊。”
原本还因为烟花躁动的人群,不知道何时开始关注他们这边,一时间烟花寂寞地开放在天空都无人在意。
其他人都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