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飘起的大雪,李太傅渐次回忆起往日,眼神悠远,语气清浅。
“慕青,世人皆以为祖父这一生,幼时丧母,少年丧妻,中年丧子,是最最凄苦之命。可我不觉如此,这一生,幼时得父母照拂于宗学启蒙,虽父母早逝,但得宗族照拂,学有小成。少年时与你祖母相识相知,虽只有几年光阴,也能让人欣喜一生,”李太傅轻轻说起爱妻,面露温柔,回忆中全是年轻的妻子,而自己却老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再没有人能像你祖母那样优秀,我曾拥有过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李慕青从未见过祖母,却对祖母甚是熟悉,在李太傅的书房里,满满全是祖母的画像,祖母的一言一笑一嗔一怒皆被祖父画下,祖父和祖母的爱情便如这世间开的最灿烂的昙花,艳丽夺目。
“中年时得先皇赏识教导当今圣上,后又挂帅出征征战沙场。若说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便是对你父亲少羽,你祖母过世后我便将他拜托给了族中叔伯,未曾给予些许父亲的温情,可他也成长为顶天立地文武双全的英雄。身为全军统帅,却也未能保全他的性命,我这一生,对子有愧……有愧……”
李慕青走过来握住李太傅的手,“祖父,不是这样的,父亲在世时曾跟我多次提起您,您是他最崇拜的人。您书写的文学杂论、治国之策、治军之策,皆在族学广为传播,父亲何尝不是接受了您的教导。祖父,您在陪慕青几年吧……慕青舍不得您……慕青害怕……”
摸摸李慕青的头发,像小时候那般,“慕青,别怕,有顾凛照顾你,祖父也可安心。乖,去帮祖父回信,嗯?”
抬起满是泪光的脸颊,李慕青强忍泪水,“顾凛说,他已与皇上说明,不日便来君子山,今年咱们一起在君子山过年。”
李太傅点点头,有些累了,“你给他回信,提防李湛,年初我回洛州宗族,曾见过此人,城府极深,阴郁冷漠……”
李慕青看过去,李太傅已经躺在软枕上睡着了,呼吸清浅,眉头紧锁。
擦擦脸颊上的泪珠,重新抚平宣纸,开始回信。
大雪连着下了几天,天寒地冻大雪覆了一层又一层。
“小姐,宗族派人过来了。”
小环在门外禀报,李慕青看着刚刚睡着的老人,打算轻声出去接见,刚一转身,床上的老人就醒了。入冬之后,李太傅一日比一日憔悴。
“祖父,您再睡会儿吧,我出去看看。”
“带进来吧……”
前几日还与自己说了许多话的老人,没过几日,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李慕青去开了门,是一位青年,穿着一身青色锦袍,面露微笑,觉得有些面熟应该是小时候见过,一时却喊不上来。
两人屈身见过礼,李慕青将人引了进去。
“李十四文渊拜见太傅,”青年跪下行了大礼,“文渊不才,这几年跟着父亲打理家族事宜,故今日由文渊前来。”
太傅点点头,示意李文渊上前。
李慕青引李文渊坐在李太傅床前的木凳上,退到一旁泡茶。原来是老族长家里的长孙,同辈里排第十四位,自己应该称呼一声十四堂哥。
坐在床前后,李文渊不再拘束,握着李太傅的手轻轻说:“太傅,文渊二字还是您取的,您还记得吗?”
想到往日,李太傅的眼神里有了许多光彩,人老了就喜欢回忆些往事。“……和你祖父的棋局输了……便答应帮他孙儿取字……你都这么大了……”
“太傅,祖父很想您,总想再跟您下棋,您快快好起来。”青年说着,眼里已有了些泪光,众人都知道这一趟的目的,都心照不宣的揭过不谈。
“他还好吗?”
“一切都好,就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了,看不清棋子,总念叨以前跟您下过的棋局。”
李太傅轻轻笑起来,那是年轻时的朋友。明明是李氏本家最尊贵的嫡子,先皇见到都要尊称一声堂哥的人,却愿意与自己这样幼时失怙孑然一身的没落旁支交朋友。从未有身份偏见,将自己引荐给先皇,鼓励自己以文人之身投军挂帅。
那样心怀大海眼若星辰的人,也老了,看不清最爱的棋局了。自己也老了,再无与老友棋局相逢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