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前拉至五分鐘前。
黑衣女子在林中獨行,眉頭一挑,腳下不避,手上木刀一轉。隻見木刀帶著棕色的刀風一閃而過,下一秒,一陣噼哩啪啦聲,鋼制的苦無頓時碎裂成片。
"是妳吧。"女子迴過身來,正視眼前男子。
男子身著潔白狩衣,銀白長髮如錦緞披落,身體周圍螢火般擴散出的星碎微光,面帶憂鬱地問。
"蜂須賀宗子。"他喃喃唸著這個名字。"或者,該稱妳為賀三娘呢?"他冷笑了聲。
黑衣女子身體微微一動,嘆了口氣。"看來你還是知道了。"
"是你殺了主公嗎?" 男子咬牙吼道,眼中滿滿都是燃燒的憤怒。
女子垂眸輕聲說道,"是又如何?"
聞言,向來溫和白髮男子竟是怒極反笑,哼了聲:"我明白了。"
他拔出愛刀,滴滴清露自刀身沁出,如春雨般溫和的落入土中。
手腕一轉,刀氣立刻騰起,腳下忽然加速,飛快欺進對手,未至跟前火遁已經鋪面而來,腳下一錯,火光沖天中刀已劃出。
兩人很有默契地,使出相同招式。
旗木刀法,第三式,轉魄 。
三名轉魄,以之指月,蟾兔為之倒轉。
當年憲茂傳授這招給兒子時,宗子在旁看著記著,想不到天資卓絕,竟然讓她學會了。
以之指人,記憶之鎖悄然開啟,共享的記憶碎片在眼前乍現!
光影間,男子看到了她的一生。
三月三上巳日,嘉誠公主及眾樂伎騎馬經過林邊,杏花風吹雪般飛入飄開的簾帳,嘉誠公主華美如神明。
麗人兒風谷女,給簇擁著來覲見嘉誠公主。大名豐宏喚少主圓賴治來,與風谷明香並立一起時,眾皆讚嘆,好一對璧人。
緋衣的十六歲女孩宗子,目光灼熱,凝視著少主身邊的白衣少年,在鞦韆上,在碧天裡,飛也似的掠,至極高處,突然脫手飛身上了樹頭,攀走於枝丫間消失無蹤,引起一片驚嘩……
嘉誠公主目睹著這一切,似一種悲憫。
物換星移。
校場觀少主圓賴治擊鞠,只見雜在眾少年之間的宗子,策馬追擊借鞠球擊樹彈回之勢再擊出,直直向風谷家帳幔內的風谷女打去,一名少年衝前截住球,是賴治的貼身侍衛,勝朗。
眾人騷動起來,風谷明香卻是沉著不驚。
竹葉家,家主憲茂震怒,捏碎了手中茶杯。眾子女隨侍在側,不敢發言。
"悠斗這孽子!罔老夫培育他迄今!!"他看向最小的兒子,目光如炬。
"勝朗,少主與汝同年同月同日生,冥冥注定,則當同年同月同日死!竹葉家的使命,當汝擔負!"
銀髮少年壯志凌雲,高聲應道:"是!"
暗處,宗子閉目聆聽,淚水從眼角滑落。
在嘉誠公主右廂正廳,安排了圓與風谷兩家親信的私宴,觀賞十三歲的風谷明香彈琵琶。
圓家這邊,大名豐宏一介獨夫,拉著長臉,頗似神經質,少主賴治俊秀隨立在側,貼身少年侍衛注視少主,目光懇切。風谷家那邊,則是肥胖的風之國大名,陰鷙而有度。
嘉誠公主由蜂須賀之妻,即豐宏之女等女官陪侍,儼然無語。
琵琶聲流麗如水溢在正廳外的庭園,卻見一群持火炬中軍無聲息地圍向土垣邊的樹林。隨樹攀移的是蜂須賀宗子,且突地倒掛於枝幹。
此時,竹葉憲茂與蜂須賀至央聞報迅速趕來,見宗子擺盪挪移往土垣外消失無蹤……
蜂須賀府,樓閣。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風谷家答應成婚了。"圓賴治如是說道。
宗子閉眼而低聲冷答,"恭喜。"
"你知道我心之所向。"他咬牙道,一股寒氣襲向女子。
"勝朗的眼裡只有我,你還是放棄吧。"他森然冷笑道。
她的心驟然一緊。
月亮移到窗外,室內亮了起來,男子的面部也更為清晰起來,露出他此刻帶著嗜血般難以言喻神情的眼睛,恰好被蜂須賀瞧著了。
月色下,圓賴治被黑暗遮蔽了的雙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欲望!
宗子下意識一縮,卻發現自己被牢牢縛住,摻著麻藥的棉布襲來。
完事,少主又突然害怕面對宗子的怒火和責難,風谷的傷心和失望,他衣衫不整地匆匆離去蜂須賀府,再也沒有踏入此處。
久後,少女醒轉,淚水迸濺,兩掌掩面,悶聲慟哭起來……
某日,一白衣女忍酷似嘉誠公主,出現在宗子榻前。
宗子醒來,看著白衣女忍。
女忍道:"隨娘子去吧!"
姑娘起身穿衣,女忍以白色素練縛宗子於背,穿窗而出。
歲月如梭,轉眼過了五年。
晌午,某使臣府內院,蟬聲嘹亮,庭院扶疏樹木間,黑衣女子閉目直立如樹幹。樹底下,陽光熾白的廊廡有婢女進出居室。
頃刻,浮雲蔽日,庭院光影一暗涼風驟起的瞬間,黑衣女子睜眼離樹,飛鳥般掠入居室,隱匿於樑柱斗拱上。
室內,大僚與小兒在臥榻嬉戲,婢女捧果鮮隨侍在旁。
黑衣女子閉目諦聽。良久,蟬聲稀落,嬉戲聲漸歇。
黑衣女子睜眼,輕身下地直趨臥榻前,見小兒俯臥於大僚胸腹上睡態可掬,一時遲疑。大僚突地驚醒,見榻前黑衣女子,本能地一手護兒、一手捫榻下刀。黑衣女子看著大僚,遽然轉身離去。
大僚厲聲大喝,手中刀擲向黑衣女子,女子頭亦不回,匕首反手一震,鏗鏘一聲!刀斷兩截,斷刃並射釘於柱上,力道驚人。
屋外午後的曝白亮光中,黑衣女子迷離無蹤。
道觀,亮撻撻的內院廊下,黑衣女子進廊,跪地。
她喚聲:"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