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月圆之夜。
陆小凤到底没有找到司空摘星,却还是碰到了木道人。
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道人,他心里涌上一丝奇怪的感觉,上不上下不下的,楼藏月的话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让他不禁对木道人多了几分警惕。
他真的是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吗?
但是他还是把剩下的那条缎带递给了古松居士,奇怪的是他却拒绝了,脸上还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笑意。
这缎带千金难求,如今送人都送不出去了,陆小凤心中疑惑。
顶着魏子云审视的眼神,他光明正大的走进皇宫,但见朱门金钉,碧瓦飞甍,雕梁画栋之间,流光溢彩,每一处都透露着皇家的奢华与庄严。
陆小凤是个江湖人,素来不识皇家威严为何物,可还是被眼前的气派所摄,不觉肃然起敬。
进去后他才明白,为什么古松居士拒绝了缎带却笑的那么古怪,为什么魏子云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只见月华之下,二十多条缎带在银辉中熠熠生辉,深深刺痛了陆小凤的眼睛。
二十多条?
陆小凤揉揉眼睛,不死心的仔仔细细的又数了一遍,他忽然不敢抬头了。
“呵。”魏子云在陆小凤背后发出一声冷笑。
“还满意你看到的吗?陆大侠?”魏子云继续贴脸开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小凤顾不得尴尬,忙揪着脸色铁青的魏子云问道。
“我也正想问你。”魏子云翻了个白眼。
独孤一鹤也来了,正和木道人等寒暄,看到陆小凤,大笑着走过来。
陆小凤眼神也亮了,看见他腰间也系着一条缎带,正好可以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别数月,陆兄弟可还安好?”独孤一鹤道。
“哈哈,安好安好,独孤兄,你峨眉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怎的也来了?”陆小凤道。
“欸,此言差矣,两大绝世剑客决斗,若是不亲眼来看看,我这辈子恐怕都睡不好觉啊!”独孤一鹤玩笑般的叹息道。
独孤一鹤曾被楼藏月喂过一枚灵泉丹,如今体内陈年旧伤已好了大半,愈发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了。
周边几人听到,全都会心一笑,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上官雪儿在峨眉如何?”陆小凤问道。
“小雪儿很是机灵懂事,拜了我为师后,练习武功也是最勤奋的,只是总是念叨着要下山……”独孤一鹤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山上的糟心事,石秀雪携孙秀青回到峨眉后,和上官雪儿经常不对付,时常大打出手,搅得峨眉不得安宁,让他很是头疼。
陆小凤露出了然的笑容,不知是不是错觉,独孤一鹤竟从中看出一丝幸灾乐祸。
“日后空出时间,我定要去峨眉瞧瞧!”陆小凤道。
“楼公子没来吗?”独孤一鹤转移话题,环顾了一圈后问道。
“他啊……”陆小凤刚要说话,便被打断。
众人正说着话,太和门里,已蹿出条人影,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显然又发福了,但他的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正是大内高手中的殷羡殷三爷。
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可来错地方了。”
众人安静下来,没办法,人家是官面上的人物,代表着的是皇帝,无论谁也得罪不起。
事已至此,只能加强宫内护卫,此后凡有携带缎带者,一律不得放行!
……
而楼藏月正和接下来这场决战的主角在皇宫的最高处——摘星楼,注视着下方的人群。
叶孤城面上不动声色,手尖却不断摩挲着剑鞘,显露出心底的不平静。
“若是还有机会,我们再打一场。”叶孤城转头看向楼藏月,继续道,“我也想见识一下你用刀法展现的‘天外飞仙’。”
没错,楼藏月把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学去了,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一场利益交换。
楼藏月未答,他知道,叶孤城或许已然抱定了败北丧命的决心。
这样也好,无论是助哪方他都有利可图,可是明显倾向叶孤城方更符合楼藏月的利益,毕竟即便他助陆小凤小皇帝方,可是对方难道会封他为王吗?会答应他把他记录在史书里千古流传吗?会答应把白云城和皇家武功秘典借给他看吗?
显然不会。而叶孤城,身为前朝皇子却有着江湖人的性子,一旦得势,这一切种种皆有可能实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陆小凤就在下面,你不去瞧瞧吗?”叶孤城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稍后再去不迟。”楼藏月倚在栏边,看着下方的人群,轻蹙眉心,旋即又恢复平静,眼神异常坚定。
陆小凤,或许再相见,你我便成仇雠!
我与你,本就不是一路人!!
……
魏子云特地带陆小凤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宫殿,有事情问他。
“这种变色缎还是大行皇帝在世时,从波斯进贡来的,本就不多,近年来已只剩下一两匹,连宫里的姑娘都很珍惜……”说到这儿,这位顶着“大内第一高手”“潇湘剑客”头衔的魏子云看着陆小凤,面上欲言又止。
陆小凤被盯得发毛,搓了搓胳膊:“魏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了司空摘星。
“你的朋友,那位‘偷王之王’是否也来了紫禁城?”魏子云问道。
这陆小凤还真不确定,他已许久未得到司空摘星的消息了,但以对方的恶趣味,说不定正憋足了劲准备在哪里给他整个大的。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认为缎带是他盗出去的?”
“你们不必说了,我敢确定,绝对不是司空摘星偷的!”
陆小凤和魏子云听到声音,同时转过头,并没有看清这些人的脸,高耸的殿脊后,已有个人蹿过来,脸色苍白,面带冷笑,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丁四爷丁敖。
丁敖向魏子云拱手,叫了一声老大,魏子云问道:“为什么?”
“因为司空摘星已经死了!”
丁敖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劈在陆小凤身上,不顾丁敖的身份,飞速上前双手抓住他的脖领子。
“你—说—什—么?”陆小凤目眦欲裂,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
魏子云惊愕之后,忙上前将二人分开。
丁敖被勒的喘不上气,气息奄奄,被放下后不断咳嗽。
“究竟发生了何事?”魏子云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偷王之王”素来行事乖张,自出道以来不知结怨几何,若非轻功不凡,易容之术千变万化,加上顶着陆小凤这位正道侠客的挚友的名头,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此番遭遇不幸,想必是旧恨寻仇,或是知道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遭人灭口也说不定。
行走江湖,如同悬颈于刀锋之上,危机四伏,早已该有此觉悟。
然而,望着陆小凤悲痛欲绝的神情,他心里也不好受。
而此时的陆小凤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他从未曾想过司空摘星会死,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
他深知江湖险恶,却未曾想到,这位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竟已归于尘土。
而他呢?他在干什么?他在抱怨“猴精”总是坑他,他在怀疑对方又再给他下套。
等等,下套?陆小凤又迅速上前捏了一把丁敖的脸,心中的悲痛愈发深沉。
陆小凤半哭半笑,泪眼朦胧,笑容中带着苦涩,揉着丁敖的脸道:“‘猴精’!又想忽悠我是吧,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陆小凤这一系列的举动把丁敖和魏子云吓个够呛,丁敖此时已经后悔把司空摘星的死讯说出来了,瞧,好好一个的人,说疯就疯了。
魏子云瞪了丁敖一眼,再次将陆小凤拉回现实,沉声问道:“别卖关子!司空摘星到底怎么死的?”
丁敖心里委屈,但还是道:“有人看见司空摘星被西方魔教‘岁寒三友’追杀,终是不敌身亡。”
此语一出,陆小凤的幻想彻底破碎,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表情,唯有那抹深入的麻木。
“尸体呢?”陆小凤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声音冷冽地问道。
“被对方用化尸水化了。”丁敖低下头,一时不敢跟陆小凤对视,低声回应道。
“什么时候的事?”陆小凤继续问道。
在丁敖说出一个时间后,陆小凤点点头,随即独自转身离开,留下魏子云和丁敖面面相觑。
……
皎洁的明月高悬中天,洒下如水银般的银辉。在这片清辉之下,叶孤城的面庞苍白得几无血色,而西门吹雪虽脸色亦显苍白,眉宇间却透着一丝生机。
两位剑客皆身着素衣,洁白如雪,一尘不染,面上神情冷漠,不带一丝波动。
在这一刻间,他们的人已变得像他们的剑一样,冷酷锋利,已完全没有人的情感。
两个人却是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在互相发着光。
每个人都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的剑虽然还没出鞘,剑气却已令人心惊。
——这种凌厉的剑气,本就是他们自己本身发出来的。
——可怕的也是他们本身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剑。
叶孤城忽然道:“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西门吹雪道:“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叶孤城道:“旧事何必重提,今日之战,你我必当各尽全力。”
西门吹雪道:“是。”
叶孤城道:“很好。”
他说话的声音本已显得中气不足,说了两句话后,竟似已在喘息。
西门吹雪却还是面无表情,视若不见,扬起手中剑,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确是好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
二人将剑递到陆小凤手中,西门吹雪看出陆小凤面色不对,眼神带着关心的询问,陆小凤低下头,微微颔首,眉间闪过一丝苦涩,他不愿让西门分心,再次抬头时冲着他笑了笑。
“可是有什么不对?”木道人离陆小凤近,看出他状态不太对,问道。
“没有问题。”说着,陆小凤将两柄利剑交还到了两位主人手里。
叶孤城凝视着西门吹雪手里的剑,缓缓道:“利剑本为凶器,我少年练剑,至今三十年,本就随时随刻都在等着死于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