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处皮肤,或是被布料阻碍、或是没有,都一寸一寸地贴着。
在生命的尽头,二人仿佛都忘记了魔根的存在,也忘记了触碰的灼热。俞囚无比眷恋着肌肤相贴、烫人的温度,这样烧痛的感觉,才像时刻提醒着他,柳百百的存在。
而不是冰冷的尸骨。
但他忘了,柳百百死时,是尸骨无存。
百百被俞囚环抱着,突然被莫大的情绪笼罩。
像是冬日里盖着暖炉的烤火被,窝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飘雪;又像是夏季雨夜,吹着空调盖着薄被,把自己蜷缩在床上。
这是一种名为“依恋”的情绪。
二人这样想着。
也不知化为残魂之后,他们还会走散吗?
……
骗你的。
俞囚,该开心吧。
柳百百不想你死。
她靠在俞囚胸膛上,突然低低说了什么。
俞囚偏头去听,才听清楚。
“俞囚,我来时看见有一股逆流的残魂,你跟着走,应该能出去。”她叹口气,笑得很勉强,继续说。
“……要记得回家呀。”
……
源源不断的灵力开始从接触的皮肤传来,俞囚猛地意识到什么,立马伸手要去推她。
“……柳百百?”他苦笑一声,“我推开你了喔?”
俞囚没等百百说话,双手握住她肩膀,将她推开,试图阻止灵力传输。
但没有用,飘浮的灵力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像烟雾一般往俞囚身上聚,甩也甩不开。
挣扎无果后,俞囚平静下来。
他再次回望柳百百,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死啊。”
“可是我也不想你死。”
……
柳百百不说话了。
她也说不了话。
灵力过度消耗导致她体力不支,困倦反上来。她想睁开眼,但眼皮实在太重,重到无法瞪圆。她已经困得听不清声音,也说不了话。
他们都在残魂化,这样是走不出去的。只有把一个人的灵力全部渡给另一个人,那人才可能有机会。
她重新靠上俞囚的肩,被他环抱着。
但是……
好困。
想打哈欠。
眼睛好酸。
好难受。
……都快要哭了。
眼角无意识地有泪珠渗出,沾湿了俞囚的衣服。
他感受到了。
俞囚沉默着,却将手放在她后脖颈处,轻轻摩挲着。
百百感受他手指的温度,竟觉得被触及的皮肤开始发烫,甚至有虫蠕动的感觉。
原来濒临死亡时,身体竟会产生错觉。
柳百百想着,渐渐晕过去,意识抽离。
而俞囚手底下,她的皮肤开始拱起、又回缩,似虫蠕动。等俞囚抬起手时,细细的丝线在指尖和脖颈皮肤之间拉开,犹如蚕丝折射着微光。
这样的场景,让俞囚很开心。
这代表着,他种在柳百百体内的子母蛊已经生效。
子母蛊,很普通的叫法,是俞囚觉得顺口,所以取的这名字。
顾名思义,此蛊分为子蛊与母蛊,两蛊命相连。子蛊死去,母蛊不受影响;但若母蛊死去,子蛊却会跟着立马死。
这是李幸丸从魔根里提取出来的蛊虫,本是要用来控制魔根传递的东西。
魔根在现任宿主死亡后,会随机传到距离最近的人或妖或魔身上。虽然掌握着这种规律,但有时也不可控。
于是李幸丸——自称是要管制收回魔根的天魔,便从魔根中培养出一种蛊虫。
这就是子母蛊。
魔根种在子蛊宿主体内,每当子蛊死亡时,魔根便会传递给母蛊的宿主。紧接着,母蛊会分裂出另一只母蛊,再让自身变成子蛊,完成下一轮魔根的传递。
俞囚曾问过李幸丸:如果母蛊死了呢?
李幸丸:那子蛊也跟着死呗。
魔根呢?
魔根随机传给距离最近的呗。
俞囚还记得她的表情。
很无所谓,就像是把魔根这个折磨他至今的东西,说成今天中午吃的什么菜品。
于是俞囚又问: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取出来?
李幸丸笑容更深了。
她说:把宿主脊柱挖掉,不就出来了吗?
俞囚:……
后背隐隐发痛,又有一种在渗血的错觉。
挖脊柱非易事,李幸丸也很不靠谱。
想起他来了,便拿根银针刺进去搅一搅,搅得俞囚脸色煞白后,又说手疼,借此开溜。然后未来的几周,就是看见她了,她也把他当空气。
很疼很疼,足有筷子长的银针在里面搅,勾着神经刺激得浑身抽搐。
但俞囚忍了。
看见柳百百与谢弋他们站在一起时,俞囚鼻腔发酸。
李幸丸真的很不靠谱。
那样长的银针,好像都搅到心脏了。
刺得痛。
如果自己是“正常人”的话,是不是也能和她站在一起。
也能……和她的朋友站在一起。
和他一起时的柳百百,是孤独的。
因为无人可说话,所以一股脑扑在修炼上。
但她不会说。
因为她要当一个好师姐。
一个陪着他解闷、照顾他的好师姐。
众人避他如蛇蝎,因此,柳百百也不带他去接触别人。
她自己也不去。
久而久之,孤寂困住了他们,将这叶偏舟吹到了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只能依偎彼此。
但是。
和关星河打过几场的柳百百露出了笑容;和温守执一起捉妖的柳百百露出了笑容;和谢弋玩闹寻宝的柳百百露出了笑容。
带着他的柳百百没有笑。
是否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变成她的累赘?
不过……
俞囚脸靠着百百的脸,轻轻蹭着。
他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他没有柳百百的坚强、无私、奉献精神,他很容易就会被那些负面想法占据。
更何况是在无息界——那种声音无法传播、生物无法存活的地方,待了三百年之久的他。
无时无刻都只能听见心中的声音。
甚至直到现在,那种声音也远大于外界的声音。
数万光点的“银河”中,那些残魂仿佛在说话,但其实只是他心里的叫声。
俞囚俞囚俞囚……俞囚——
“要记得回家呀。”
柳百百的声音清晰入耳。
他没有家。
他的生命被他拥在怀中。
子蛊的生命被母蛊占据。
柳百百不死,他也不会死。
而除了柳百百,没人能杀死他。
同生或者同死,是俞囚最喜欢的结局。
这意味着,不会有任何人被抛下。
所以。
柳百百。
俞囚会永远永远、一直一直……缠着你。
遇到再多人又如何?
你不能抛下他。
他如果死了,你会享受和他一样的痛苦,让你余生永远不能忘记!
……不过放心,只要你不抛弃他。
俞囚就会和你,永远活着。
……
最终,无声无息的黑云笼罩光河中的两人。
裹在一起,如同初生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