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沉默片刻。
“水伊布也一起来好不好?”
玛瑙浑然不觉,她蹲下,像抱一只猫咪,双手穿过水伊布的腋下,由着它将身子拉长再到双脚离地,高举到与自己视线平齐,“我来设计最适合你们的服装,常服礼服还有演出服,穿出去让那些捕风捉影的媒体哑口无言。”
水伊布晃晃尾巴,视线越过玛瑙,落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但始终紧紧盯着这边的美纳斯身上。
它眼珠一转,用软绵绵的调子叫唤两声,撒娇似的拖着尾音,熟悉的人一听便知,它要开始使坏了。
玛瑙只当水伊布答应下来,她偏过头,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姐,水伊布说……”
水伊布扬起脑袋,凑近玛瑙,湿漉漉的鼻尖马上就要蹭到少女的脸颊。
美纳斯眼睛深处划过一道暗光。
“——不可以。”
迷迭香接过水伊布,一手将它揽到自己怀中,另一手捏住它的嘴巴,“我会生气的。”
水伊布抬头看看迷迭香,又看看不明所以的玛瑙,最后向美纳斯哼了一声,老老实实用脸蹭迷迭香的手,哼哼唧唧地认错,还是拖长的尾音。
迷迭香曲起指节敲了下水伊布的脑袋,她抱歉地笑了笑,回答了之前的问题,“玛瑙,我不能去。”
咔哒。
环环相扣的齿轮咬错了一个关节。
玛瑙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自从今天早上醒来,她脑海里就有一条清晰的轨迹,任何事物都会顺着这条路前进,再抵达既定的未来,就像参演一场早已烂熟于心的话剧演出。
她先是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大反省,然后又不甘心这样放弃,“如果是没时间安排,我可以配合你的空余。而且我不收钱的,我只是觉得你和水伊布很相衬。”
“我听曼妮姐说你在给自己和水伊布做配套的饰品……可以交给我,或者我来教你。”
曼妮是迷迭香的经纪人。
玛瑙低着头,小小的发旋一览无余。迷迭香很轻很轻地用掌心抚摸少女的发丝,像在碰触一件易碎的瓷器,“玛瑙,你记得电影的结局吗?”
刚录制完的影片,玛瑙怎么会不记得。
安琪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的却是一颗银莲花的种子。从播种发芽到抽枝开花的时间,安琪能等,年迈的水伊布却等不了那么久。
于是安琪瞒着水伊布,向日益熟悉的村民们学习她曾经认为陈旧的织布技艺,赶在水伊布离开前依照水伊布的回忆编成一匹带有银莲花绣纹的布料。
导演和编剧想要的就是这种带着些缺憾的结局,独行探险家水伊布释怀地接受安琪的好意,安琪打破与村民间昔日的隔阂,一人一宝可梦都在与彼此靠近的过程中获得成长。
在电影的最后一幕里,安琪将银莲花的种子、部分银莲花布料和水伊布葬在一起。她遵照水伊布的遗愿,从布料上剪下一条用作发带,和前来送行的岛民告别后,一个人驾船驶入外面的世界。
“所以,”玛瑙把这当成另一种委婉的拒绝,抿抿嘴,像个不服输的孩子,“我该和安琪一样,再练练我的设计功底?”
迷迭香莞尔,但那点笑意转瞬即逝,她抱着水伊布后退一步,和玛瑙拉开距离,“我想说,我们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了。而过去的人……和痛苦的事都不应该被记得太牢。”
玛瑙缓缓眨了下眼。
浑浑噩噩的感觉尽数退去,她终是忆起自己还困在梦里。她曾旁观了克雷色利亚的梦、美纳斯的梦、达克莱伊的梦,或是亲身参演,或是在旁见证,而轮到她身临其境时,她也如同它们一样失去了原先的记忆。
咔哒、咔哒。
错综复杂的齿轮在一个节点出错,于是精妙编织的梦境暴露罅隙。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窥视,被翻阅,混合着不甘与希冀,操纵着梦境走向另一个结局。
“这样啊……”
玛瑙攥紧拳头,指甲扎进手心,“我最深刻的记忆在这里,这么久都……还是在这里。”
她想起迷迭香答应成为她的模特,她满口承诺为她们设计服装;她想起水伊布突发急症送入抢救室,代表工作中的顶灯亮了一晚,最终在转天早上熄灭,医生沉默地走出来,对她和迷迭香摇头;她想起新闻上报道的自杀案,她赶到现场时,只来得及收下迷迭香家人还给她的、她作为礼物赠与的发带。
于是她忍不住想,如果她能陪着迷迭香、再早一点发现水伊布的病情,又或者在最开始不赠与迷迭香那条发带……
梦境给了她再一次选择的机会,而她完全复刻了过去自己的经历。即便迷迭香拒绝,她依旧坚持邀请她当自己的模特。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即使从头来过,我恐怕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玛瑙边哭边摇头,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你说让我忘掉……我其实最害怕的就是遗忘,我怕把你们都忘了,你们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情绪像决堤的水坝,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很久才有能力组织出完整的语言,“但我、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
电影里的水伊布旅行了很多年,还记得故乡的银莲花,安琪踏上属于自己的探索之旅,但她在海上的生存技巧,都是由水伊布教会的。
玛瑙与美纳斯的相遇也互相改变了对方。
她应该忘不掉了。玛瑙想,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总是会或多或少发生改变的。这些改变不会随着时间衰退,而是永远成为组成她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