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挺直背脊:“请父亲教儿子。”
“‘狰’,古时凶兽,伴世而出,可辅佐明君亦可灭奸佞。它代表着一个承诺,一个我们李家这一支的承诺,更是一段沉重的等待昭雪的冤屈。” 李勇毅缓缓地说道,眼神中流露出平日里深深藏着的感慨。
幼时的李瀚狰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父亲,什么承诺?又是什么沉冤呢?”
李勇毅极为罕见的慈祥,伸手抚摸着李瀚狰的头:“你记住,承诺就是我们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燃了‘狰’的信印,我们就必须要为他们讨回往日的公道。”
“无论是谁,只要有人燃了信印,我们就要去吗?” 李瀚狰天真地问道。
“没错。” 李勇毅郑重地点点头,“无论是谁,若是来日有人燃了信印唤我们,哪怕是你拼了性命,这一支断绝,你也成为这牌位中的一座,也要信守承诺。”
李瀚狰似懂非懂地看着父亲:“父亲,你觉得谁会燃信印呢?”
李勇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起头,静静地看着那一排排的李氏牌位。
“故人之女。” 良久,李勇毅缓缓地吐出这四个字。
“故人之女?” 小小李瀚狰好奇追问道。
“如若她还活着的话,也算当年你母亲为你,与......指腹为婚的妻。”
......
吴薇秀缓缓睁开双眼,睫羽轻颤,眨动几下后,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抬眼所见,是驿站的屋顶,以及姐妹们围在身旁关切的面容。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乏力,酸软得厉害。
“我......我这是怎的了?” 她喉头干到扯着涩疼,咽了好几口口水,才说完一句话。
“薇秀你终于醒了!”卢三巧小心地扶着她后脖颈,将她移靠在自己身上来,喂了一口米油粥:“先莫急着说话,喝点米油润润喉,刚醒身子还虚着呢。”
崔窈娘看出她的茫然,坐在床沿,轻轻为她揉搓着两日未动的腿:“你们都被歹人下了迷药,幸得白孝德家的医生制出了解药,只是你晕得比她们略久些。”
吴薇秀又吞下好几口米油粥,喉咙舒缓许多,脸上露出赧色,微微挪了挪腿:“我,我想小解。”
噗,柳枝珍忍不住笑出声:“抱歉,我只是想起自己醒来那刻,也是这般憋得厉害,翻身下床差点摔个狗吃屎的慌乱样。”
“我来吧。” 林岳将吴薇秀的手搭在自己肩头,双手一托,稳稳地将吴薇秀抱起。
少顷,又将面色绯红的吴薇秀放回床榻,站回崔窈娘身后。
林岳将决定权全然交予崔窈娘接手。
崔窈娘抿了抿嘴唇,方才欢乐又尴尬的气氛渐冷:“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们......前夜歹人来袭,许是因着我,许是因着林兄的身份,总而言之,现下除了我,林兄的身份或许也会连累大家。”
“是一定会。” 林岳既不安又愧疚。
面前几人静静听完,许久未有动静。
吴薇秀搓了搓林岳刚替她洗净的手指,露出和煦笑容:“我当是何等大事,若我们真贪生怕死,也就不会陪着窈娘来到这西域道上。我也猜过林兄这般器宇......不,现在我们也不必彼此再兜着,林娘子这般矜贵的举止,是她怎么扮粗汉子都难掩的。”
吴薇秀又自己拿勺子喝了两口米油粥,继续说道:“赚银钱固然要紧,但且看上次,被阿依莎一伙人绑了,若是怕,早调头回长安了。不也还跟着窈娘继续往前行至此处了吗?人若总是瞻前顾后,哪里能如窈娘一般,抓住内心渴求呢?”
“你们在长安都有家人,与我不同,还是慎重考虑为上。” 崔窈娘劝道。
卢三巧替吴薇秀端着碗:“窈娘这话不妥,咱们也不是第一日有家人,出长安前便已考虑好西域道上危机重重。既已踏上此路,便不轻易退缩。林娘子的身份,我不欲多问,但我并非惧怕险碍之人,虽在长安有家人,窈娘怎知你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家人?休要再说担忧,我定与你共同进退。”
柳枝珍笑得也甜:“别看我年纪小,道理我总是懂得的,哪有拿银钱时我往前冲,有了危险我撇开你往后退的道理?”
陈二娇虽平日里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说道说道:“我只知若非有窈娘相助,哥嫂早已懵懂推我回夫家,介时莫要说我变成一坯黄土,便是我的孩儿也是难活的,还能有这等赚银钱的机会?换作别人,怕是不肯的。我定跟着窈娘的。”
崔窈娘听着她们几人剖心之言,心中感动不已,却人命关天仍放心不下:“今后的路怕是凶险异常,你们当深思熟虑。一旦被牵连,恐危及家人,还是,还是再想想罢。”
“不若这样,”卢三巧倒是务实,想出折中法子:“今后每单生意若成,你替我们将银钱寄回家中,余下的,我便没有遗憾事了,全为自己闯个名堂,人生可不能不痛快!”
“是是。”
“我同意。”
林岳在崔窈娘身后,打着颤的声音细若蚊蝇:“确定么各位?”
崔窈娘这才腾地站起身,砰地一拍林岳后背:“我就说嘛,大家不会丢下你,有我这个累赘,现在多你一个,倒也算是‘平分秋色’啦!”
林岳眼眶酸得厉害,鼻子酸得厉害,喉咙算得厉害,哽了好半晌。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