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听了,立刻下令这几日不准有人搅扰,是以她才能得清净,平了心神。
一宿未合眼,今早起来她也懒得束发,流瀑一般的黑发垂落于床塌,轻薄的蝉衣勾勒出她肩颈背脊修长的线条,抹胸中衣外披素色褙子,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
衣着素极,偏衬得她一张凛艳的小脸如红梅落雪,惹人怜惜。
张福沅只瞥这一眼,都觉得耳廓发热——昨夜天黑,他竟不知握住自己护腕的秦家大小姐是如此天地难觅的绝色,他何德何能?
按照秦家小姐的吩咐,他今日被留在值房内休息养伤。
可好巧不巧,供守卫休息的值房恰巧在秦大小姐厢房的对楼。
他一觉睡醒,难过的事情便忘了大半,只觉神清气爽、诗兴大发,想对外吟诗一首。可一推侧窗,就看见对面女子的侧颜和脖颈下凝脂如玉的肌肤。
他连忙撤身躲在窗后,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罪恶。
可是,无论怎样告诫自己,刚刚那一瞥偏像是自己长手在脑中印刻似的,他睁眼闭眼都是重工雕窗前那抹素色身影,纤长寂静,默然无声。
甚至,他还能回忆清楚那张绝色脸庞上的每个细节——晨曦下发光的绒毛,微蹙的眉,紧抿的唇,就像是见了千千万万次那样的熟悉与亲近。
一时间,昨晚夜色下那双近在咫尺的明眸中的绝望与笑意,都倾泻于他的脑海之中。
他喉结滚动,一时间心神慌乱。
这时,突有一人踢门而入,邀功似的喊道:“张福沅,我帮你值完班了,下次你可要记得替我啊!”
这声不算大,但两楼相隔不远,又都开着窗,声音还是落入了秦越的耳中。
她微怔,将视线投过去时,对楼传声之处却“啪”地一声合了窗。
远处,一群飞燕划过,秦彻一射即中。
聚在一起的男孩儿皆拍手欢呼——秦彻是武将,生得高大威猛,时刻绷着一张被战场血浴的凌厉脸庞,浑身肌肉虬扎健美,走路自带阵风。
对这些自小生活在京城高墙束缚中的孩子们来说,他们大哥的一举一动,皆是想象中盖世英雄的模样,简直魅力无穷,连挤在船舵上看稀奇的少女们都要分一只眼睛含羞带去地看他。
楼上楼下的一切秦越都尽收眼底,心想着,果然好孩子都喜欢野男人。
一声声的夸赞让秦彻兴致颇高。
他把自己的弓抛给呼声最大的那个男孩,拍拍那小孩的肩膀,道:“你试试。”
那男孩兴奋不已,却连弓弦都拉不动。
秦彻敲敲他的手背,道:“你手放的不对。”
说罢,秦彻亲自来教,手把手对准天上成群的飞燕,问:“能射中吗?”
“能!”那孩子开心的双眼发光。
秦彻把着孩子的手,将弓拉到极致,倏地放箭,却遗憾未中。
秦彻也不恼,一下子放声大笑,胸口起伏,而后环视一圈这些秦家子嗣,问:“谁能射中?大哥重奖!”
自小被捧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不带怯的,个个都吵着要试。
一圈下来,上好的箭矢被浪费的七七八八,也没有一个孩儿射中。
“大人,可否让我一试?”王大海在甲板上看守,对这位秦大将军是毫不掩饰的崇敬膜拜。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其实已经纠结犹豫了半天,眼见这射艺环节就要结束了,他才咬牙狠下心,抱着豁出去的态度,只希望在秦大将军面前露个脸,为自己争取一把。
他好歹还是武举人呢!
秦彻本来高高兴兴地教导他秦家子弟,却突然冒出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卒,说自己也要和他秦家子弟一起试。
在门第观念极强的秦家,这相当于看门狗吃了主人给儿子准备的肉,主人怎么不恼?
秦彻双眼蓦地变冷,扭头看向跪地的王大海,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
王大海这人,脸皮自小就厚,情感粗糙,在察觉别人话中话这方面智商几乎为零。
他以为秦大将军这声回应是赏他脸,立刻面露喜色道:“卑职乃殿前司副尉,领职已有三年!”
“……”
秦彻被这小卒蠢得语噎,将弓递给随身侍卫,轻飘飘讽了句:“领几人?”
王大海一下子哽住,尴尬地连续嘟囔了几个“领”字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来——他领的人连秦大将军的零头都不如哩!
秦彻冷笑,道:“抬头。”
王大海唯命是从,不敢怠慢。
秦彻端详了王大海半响,满意地点点。
而后,谁也没看见他是何时出的手,只听“啪”的一声,王大海被秦彻这巴掌打的滚到了甲板上,几颗糊血的碎牙牵拉出几缕银丝磕落在嘴前,力道之大,竟让他半边脸都红肿起来。
纵然秦越对张大海今日的掴掌之耻早有预料,但依旧被这突然的一巴掌吓的心脏一抽——自前世一遭,她的听觉和痛觉都变得极其敏感。
她扭头,透过对楼值房的雕窗缝隙,看到了站在逆光剪影中的张福沅。
此时,张福沅穿一层松松垮垮、大了好几号的中衣,光脚立在正窗前,沉默地观完掴掌全程。
河风吹拂起他未系好的腰带,垂落身侧的手指头微微抽动了一下,周身静谧无言,像是酝酿着骤然沸腾的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