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儿和你一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倒好,瞒着我把柒儿的头砍下来挂到闹市城墙上头,他才二十多岁啊!不就是搬个卷子,你就让他这么不得好死吗!”
说到这里,太后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谢昱俊冷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急意:
“母后,这实非我愿……”
“实非你愿?昱儿呀昱儿,我眼花了,心还没花,你是想把我袁家往死里弄,好独掌大权,是不是?”
一阵沉默后,里头的男声又低沉了几分:
“母后,儿臣只是做帝王应做之事,这有何错?”
“糊涂!如果没有袁家,你能站到这个位置上吗!我父亲为了辅佐太皇战死,我两位哥哥又为先皇奔波大半辈子,替你铲除障碍,他们手中流了多少血,才有了你的太子之位?你不思恩图报便罢了,现在还反咬一口,连我们袁家的体面也不肯留!”
屋内传来妇女的哮喘声,还有一阵慌忙起身衣料摩挲的声音,接下来又是含怒的拂袖声:
“休要扶我!我死了你岂不是正好!”
一直沉默忍耐的谢昱,听到这话也带了怒:“母后!您这是说什么!”
太后的咳喘越来越重,连袁卿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里头的男子或许也意识到,声音随后又软了许多:
“母后,儿臣并非不念旧情,儿臣身在高位,实在有太多无奈,因科考舞弊一案,街头百姓议论纷纷,天下寒士联名起义,我要稳固江山,怎能徇私枉法?”
“昱儿。”太后的声音也软了许多,甚至还带着哽咽:
“我这一生囚于后宫,独独养大了你这么个儿子。可我的父母亲人姓袁,若他们离我而去,我又怎愿活于世间?”
“母后……”这声叫唤带着些沙哑低沉,带着袁卿很少听过的温情与委屈。
太后的声音又响起,放缓中夹带着温怒:
“柒儿的事情已成定数,如今这幺辈就独剩下观生一个,他体谅你的难处,中榜三年至今不愿入仕,一身惊才却甘居翰林院当学生。如今他有一愿,无关朝堂,只想娶个心上人,你应还是不应?”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太后的声音冷冷响起:“好,好,谢昱,你连这也不允,真是太令哀家失望了,你走吧,以后莫再来了,当你的千古帝王去吧。我琢磨着,也是时候该和我那死去的父母团聚了。”
“母后,您别说了,这婚,我赐。”
这声音小了很多,纵然还是一贯的冷峻,却又带着颓废和无奈。
“天色不早了,您好好修养,儿臣差人送些药参来,明日再来看您。”
而后,稳而重的脚步声传来,袁卿赶紧后退一步,匆匆下了两阶,身后便嘎吱一声响了。
阶下还在看花草的昭贵妃听见动静,立刻一脸娇羞地转身往上一看,提裙便要往殿前走去,却被太后的侍卫拦在了阶下——
太后的寝宫,无诏不得入内。
昭贵妃一跺脚,又气又恼,柔柔的眼含着泪看向袁卿身后之人。
袁卿不想打扰这二人眉目传情,往旁侧让了一步,以免挡住下面的绝色。
而后又连下了两步,一股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而后暴戾地将她往后一拽。
丫鬟雪儿立刻惊呼:“娘娘!”
袁卿身子还没站稳,却立刻训斥雪儿:“你先下去!”
谢昱在太后那里吃了鳖,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他人的命。
皇后这话一出,那些跪在门口的丫鬟侍卫太监跟捡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管这话是对谁说的,立刻弯着腰埋着头匆匆退得远远的。
一时间,那台阶之上,只剩两道明黄色的身影,一道绣龙,一道绣凤。
阶下所有侍奉的人都跪地,低着头不敢往上看一眼,只有昭贵妃想上去却又被拦住,又急又恼地看着上面两人。
可下一秒,她又笑了。
因为,她看见皇上一把捏住皇后的脸,力道之大甚至掐进了皇后的皮肉里,皇后被迫仰头,皇上却一点也不肯将就着俯身,微微提了力道,逼得皇后只能踮起脚尖。
昭贵妃很得意——十几年了,皇上还是那么厌恶皇后。
阶上,谢昱带着帝王的威严,轻佻地看着面前这张清隽动人的脸,冷笑:
“如果朕当初遇见你时,知道你是袁家人,朕绝不会娶你。
袁卿被抬的脚尖几乎要离地,但她脸上却不显丝毫怒色,只顺从道:“是。”
谢昱的双眼蹿上两股火,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你就那么甘愿当家族的棋子?嗯?”
袁卿无言。
可她那张本来微粉的面颊,却因为被长久的抬提而慢慢变得惨白,待她脚尖完全离地后,她几乎感觉脑袋要和脖子分离,疼的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想是谢昱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掐死,他又将他重新放回地上,撤了手。
袁卿以为他气撒完了,正准备欠身恭送,谢昱又一把拽住她,力道之大几欲将她的手腕折断。
“走。”
这冷冷一声送入她的耳朵后,谢昱就使劲拽着他下阶梯,步子太大几乎是将她拖着走。
“去哪。”
“侍寝。”
“我不。”
“由不得你。”
“你这么恨我,干这事不嫌恶心吗。”
“就是因为恨你,干起来才痛快。”
袁卿的眸子在水雾中支离破碎,纵然如此也没有半分软意,她咬牙:
“谢昱,我恨你。”
说完这句,两人已经站到了阶下。
昭贵妃眼泪花花转,上前柔弱无骨地叫了一身:“乾朗。”
乾是谢昱的字,只有他亲允的人才能叫。
袁卿明显感觉得到,昭贵妃这缠绵一叫,谢昱拽她手的力道都松了几分。
谢昱摸了摸昭贵妃的头:“乖,好好回去养胎。”
及笄后入宫十五载,这是袁卿从未得到过的温柔语气。
而后,谢昱又对太监道:“送贵妃回去。”
昭贵妃被迫走后,谢昱又恢复那冷峻的帝王相,回头,应了她之前的话:
“随便你怎样。”
而后,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你那两个好侄儿的事,是你提给母后的吧。你是不是觉得,你姓袁,有太后撑腰,所以朕既不能休你,也不能罚你,你就能肆无忌惮?”
“臣妾安守本分,从未有过不敬。袁观生和袁绯柒的事,太后自然有自己的法子知道。”袁卿语气很淡。
谢昱看着这张与处处掣肘他的袁朔成、袁朔安,乃至那个敛去锋芒、深藏不露的袁观生神似的眉目,怒火中烧。
他恨这副眉目,以至于被拥有这副眉目的人怼时,一向含威沉稳的脸也爬上几分扭曲狰狞,他恶狠狠看着袁卿:
“你是不知道疼。”
袁卿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猛然抬头,刚消下去的眼中又浸透了泪水,含着恐惧,死死盯住他的眼:
“谢昱,就算我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会恨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