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她踏出门槛往出来冲时,那道冲天的光亮,就是从那处绽开的。
估摸着,应该是停止射箭、等待命令的信号。
秦越与袁观生隔了数座矮屋遥相对峙,王大海与周柳塘跪地不动,围圈的将士咬牙切齿、蠢蠢欲动,刺客弓弩在手、蓄势待发。
寂顿了数秒,秦越看见,远处高楼光亮处的人动了动。
而后,“嗖”地一声冲天响,空中燃起红色烟火,照得半边天都成了血红。
亮色刹那间熄灭,数秒后,那圈围住府邸的将士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你们杀了王指挥使,我跟你们拼了!”
一人上前,还有几人接应附和:“我们与指挥使摔碗为兄,作誓生死与共,你们这帮贼子胆大包天,竟敢滥杀朝廷将士,我也跟你们拼了。”
“兄弟们,上啊,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支队伍本就是由意气正盛的青年组成,哪里受得动这样的挑唆,三言两语,已经怒吼着往四周屋顶奔去。
那些刺客自然不能“任人宰割”,只得“出手回击”,几千人打架的阵仗,铁器碰撞、怒吼厮杀、鲜血四溅。
将士杀红了眼,穷追不舍,陈府府邸已然无一人值守。
屋内奉命前来看守疑犯家人的皇城司之人,只冷眼瞧着,并未打算参与这场乱战。
秦越了然,皇城司是皇上的人,他们亲眼瞧见的,便是王大海如何为了一己之私不顾身份职责,他教导的士兵又是如何冲动妄为、视军令为无物。
这场混战自始至终就是江湖人士之间的争端,而军队的折损,都是王大海的失职。
不会有人愿意深查,因为王大海是皇上钦点的指挥使,咬住不放就是在打皇上的脸。
而袁观生的人也能乘乱,从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将栽赃之物运进去。
原来周柳塘是这么使的,原来如此,什么苦肉计美人计,那都太小瞧袁观生了。
他布棋,从来都是只布杀局!
秦越脊髓都在发冷,唯余的一丝冷静,便是燃起秦家特殊的信号弹,而后扶起身中数箭的周柳塘,让何莲背着王大海,四人往附近的医馆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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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四人赶到医馆时,秦家侍卫也倾巢出动,将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随后不久,爹娘、大哥秦峥、幼弟秦尘也纷纷赶来,拉着面色惨白、浑身是血,躺卧在床的长女的手,泪眼婆娑。
何莲跪在旁边,挨了老爷秦延俊几巴掌,此刻两边脸都是肿的,可他实在有苦难言——
他本来尽职尽责将小姐保护得好好的,小姐并未受伤,可不知她是怎想的,到了医馆前面,忽然抽出一枚箭矢,一下插入自己腹部。
看着小姐腹部氤氲开的那片红色,他震惊地面色青白。
秦越却不知疼似的一笑,双眼闪着他看不懂的亮光:“不狠,就斗不过。何莲,帮我保密。”
何莲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扔了王大海,将小姐扶住,而后一脚踹开医馆的门,大吼大叫,把郎中从床上捉起来。
如今,躺在床上、虚弱呼吸的秦越,望着父母兄弟,双眼波动着柔和与懊恼,潸然泪下:
“我今早见了张家小妹的惨状,睡不着觉,想让何莲带我出来散心,却不曾想卷入争斗,中了一箭,都怪我,婚礼恐怕要往后延了。”
女儿危在旦夕,婚礼延期算是什么大事,秦父秦母一口应下,还叫了马车,准备将秦越带回府中医治。
秦越泪水不止:“那两位,于我有恩,父亲,将他们一起带回吧。”
秦延骏没有立刻答应,这一个是西郊指挥使,另一个来路不明,今日血灾恐怕不简单,他不想秦家卷进来。
但是,此时他推,也推不掉了,总不能给人落下一个见朝堂命官不救的把柄。
女儿又如此恳求,他若拒绝,万一激了她的血气,命保不住,袁观生那小子肯定要发疯。
秦延骏叹口气,应下了这个要求。
五辆马车前后接续,侍卫骑马跟随在两侧,队伍浩浩荡荡回府,通亮热闹的医馆霎时间又落入灰败之中。
在门口跪着送行的郎中,光着脚,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直到人烟尽散,他才抖着手摸摸自己脖子,确认脑袋还长在上面,这个五旬老人,竟一下子崩溃似的嚎啕大哭。
可只嚎了几声,那声音就戛然而止。
他的颈口,忽显一道血痕,随后,喷涌而出的鲜血捂都捂不住。
他面部抽搐,痛苦而扭曲,不一会便栽倒在血泊之中,双眼圆睁,盯着不远处站着的那些黑衣人。
袁观生站在首位,戴着黑色面具,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在冷月下俨如修罗。
十位黑衣人垂首静立在四侧,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本是接到命令,前来追杀王大海和周柳塘,可等他们到医馆时,秦家的侍卫也赶来了。
最可怕的是,也不知怎的,秦小姐竟是躺在抬床上出来的,身上盖着薄被,不知是否受了什么伤,可从脸上看,竟然虚弱地不省人事。
秋风卷下枝桠上的残叶,黢黑的街道鸦雀无声。
半响,肃立不动的袁观生,突冒出一声谑笑,声音不大,却出奇地清晰,吓得身后十个死士噗通一下伏地,脊背抖如筛糠。
袁观生未理会这些人,只从袖囊中抽出一方绢帕,将匕首擦净,而后仔细插入绛紫镶玉的刃鞘中,最后平和淡静地吐了两个字:“回府。”